《徐徐回望》作者:剑折思柔 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泡不到的汉? 无良地产商长腿叔叔攻X重生成大明星的灰小子受 标题取自歌曲《千千阙歌》第一句 第一章   清明之后的江南小城还是天色昏沉细雨绵绵,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有些已经打起了灯。撑着伞立在马路牙子上的男人张望着过往的出租车,却看不到一辆亮着“空车”绿灯的,他叹了一声只能打开手机上的叫车软件,把目的地定位在了市陵园。   现在已经接近二十一世纪第三个十年了,所谓百无禁忌,一会儿就有车过来了。   叫来的是辆黑色的福特focus,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见人上来了便低低问道:“是去陵园吧?”   “对。”那人迟疑了下,问道,“我现金付行吗?”   “啊?喔,可以。”   车子没进雨帘,雨刮器哗哒哗哒来回挥舞,司机开腔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后座的人戴着墨镜,看不出什么神色,听到问话后也是如梦初醒般回神过来:“怎么说?”   司机笑了笑:“本地的节里就过去了。”   那人换了本地口音道:“前头有事体。”   听到乡音后司机哑然一笑:“诶呦,自作聪明了。”他不再说话,后座的乘客也不说话了。   过了十多分钟,雨中的曲溪陵园渐渐映入眼帘,松柏长青,四方魂灵在此安眠。下了车后这个戴墨镜的男人呆立在大门前,他今天是要去看一位熟悉又陌生的老朋友的,两手空空好像不大好吧。   他这么想着,往大门旁的杂货店走去。   现在是陵园的冷清时节,管理人员和杂货店的老板坐在门外的横凳上一边抽烟一边看雨,一眼就看到车上下来的人,看着他逐渐向自己走来。   “老板,买点纸花元宝。”   横凳上的两个人齐齐站起来,黑胖一点的摘下烟说道:“现在里头不给点了,你可不要在里面烧火啊。”   那人应了声:“那就算了,有花吗?”   老板笑起来:“不太新鲜了,你要的话就拿进去吧。”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一束菊花,确实蔫了点,不过凑合,他这位老朋友不会和他计较什么。   黑胖的那个中年人掐了烟,摘下腰上丁零当啷一串钥匙,招了招手:“我给你开门去,编号多少?”   那人顿下脚步,竭力让声音平静下来:“我之前没来看过,你帮我查下吧。”   “名字,什么时候走的?”   “许旷,言午许,空旷的旷,12年的时候,11月里吧。”   “你等着,我给你查查去。”说着那个黑胖的管理人员转进了办公室,半晌后他走了出来,“跟我走。”   许旷,生于1986年,卒于2012年,享年26岁,人生有点儿短。   站在那个格子面前,看着骨灰盒上那张小小的证件照,他想,这谁选的照片啊?把许旷同学大学毕业的简历照片拿来用了,这么一看,也太年轻了,多可惜啊。   照片上的许旷22岁,被照相馆老板梳了个偏分油头,对着镜头微微一笑,显得有点僵硬,但是胜在年轻,是张白嫩青春富有诗意的脸。   对,长得有诗意。   许旷大学里的某位追求者在遭拒后写了一大段获奖感言发到了bbs上,前半部分赞美他,后半部分遗憾他错过了自己。   这个帖被顶上热帖,许旷的照片也被陆陆续续上传到了楼里,有个回复说:“哇塞,这个哥哥长得真有诗意。”   这层楼一下子被复制了几十次,吃瓜群众纷纷表示附议。   “诗意美男子”的名声在Z大法学院里传开,许旷烦得差点没去自委会投诉,倒是那个表白被拒的姑娘这时候灰头土脸地过来道歉了。   许旷看她急得都要哭了,只能好声气地安慰她说没事儿。这个女孩儿抬起眼来,两颗大泪珠刷得滚落下来,然后喃喃地说:“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呀?”   许旷被她这么一问愣了一下,然后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啊。”   女孩儿抹了把眼泪,突然生气起来:“那你和她在一起啊,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许旷叹了一声:“我和你感同身受啊,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乐欣同学,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体谅一下好了。”   叫乐欣的姑娘突然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酷的帅哥呢,原来一点也不酷,哎呀哎呀,幻想破灭啦破灭啦。”她跺了跺脚,“反正才大一,出师不利不代表什么。学长,就算你不酷,但是你还是很帅啊,那个女生肯定也喜欢你的,你加把劲!”说着她飞也似地跑了,留许旷一个人在原地。   年轻真好,怀揣着可以言说的心意真好。   照片里的许旷也很年轻,却保守着不可言说的秘密。他凑近了拂了拂照片,暗想:你认得我吗?许旷,你认得我吗?   囿于方寸之间微笑着的青年没法回答他。   以沉默,以眼泪?捧花的人无声地笑了,他举起花束递向照片上的人,低低地说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没人看你的话,我每年都会来看你的。”   他眼神无意间掠过上方,愣住了。   原来许旷的祖父母和父母的骨灰盒就摆在周围。   按道理,许旷去世,安置的地方绝对不会和早年过世的亲人们在一块儿。这位访客心想,英年早逝果然容易得到同情吗?   他静静地望着这片神安之所,望着那几张旧黄老照片。许旷的父母只有衣冠冢,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渔船倾覆让还没有上小学的许旷变成了江滩孤儿。   “江滩孤儿”是曲溪当地的说法。曲溪城中多水,城外亦有半城拢在清涤江怀抱之中。旧时渔民很多,来往江上鱼虾满船,后来开了港口,渔船并货船一齐在清涤江上来回穿梭。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家太多了,翻船沉船的事也太多了,许旷的妈妈就是一个江滩孤儿,也就是父母都没在水里的苦命孩子。她跟着伯伯伯母生活,为了减轻家里一张嘴吃食的负担,十八岁就嫁给了许旷的爸爸,一个家里穷得叮当响讨不着老婆的大龄青年。许旷生下来的时候非常瘦弱,猫叫一样的哭声,虽然很多人觉得他养不大,但他生来就有草的韧性,居然磕磕绊绊地克服了营养不良,慢慢长大了。   六岁的那个夏天,太阳火辣辣的,他赤着上身蹦蹦跳跳地冲到了地里,这时妈妈正割了一筐鲜嫩的羊草准备背去喂羊,看到他跑跳着过来就连忙喊道:“仔仔慢点,小心跌跤!”听到妈妈的声音他跑得更起劲了,一边还咯咯咯地笑着,高举的手上捏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蜻蜓。等停下脚步,他骄傲地把蜻蜓举到妈妈面前,却忽然愣住了,原来在刚才跑跳的时候他已经把蜻蜓捏死了。   许旷呆呆地望着手上一动不动的蜻蜓,撇着嘴抬眼望向妈妈。妈妈戴着草帽,双臂上防晒的套袖溅满了草汁,手上也都是青黄不一的痕迹。她往腰际擦了擦手,一把把许旷抱起来亲了亲,柔柔地说道:“仔仔乖,蜻蜓就应该让它飞,不要去捉它。”许旷眼里的泪珠滚了一会儿终于掉了下来,妈妈用手背替他抹去,然后放下许旷说道:“妈妈待会儿要到爸爸的船上去帮忙,你回去找奶奶,让她帮你穿件衣服,仔仔嫩嘟嘟会晒坏的。”   许旷点点头,又伸出手叫妈妈抱。妈妈笑了笑:“仔仔是男孩子,不能一直撒娇,你爸爸要说你的。”说着她又抱起许旷颠了颠,“仔仔好重啊,妈妈要抱不动了。”   许旷一直搂着妈妈,怎么也不愿意撒手,哄了好久才肯自己下来。   那天阳光炽烈,脚下都腾着蒸人的热气,他看着妈妈背着一筐羊草离开,手上只留着一只死去的美丽的蜻蜓。   很多很多年后,久到许旷已经快要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的时候,他终于感到,阔别已久的双亲要来寻自己团聚了。   他倒下的时候也是那样的烈日,六岁的时候妈妈牵了他的手然后放开,十七岁的时候有个人握了他的手然后放开,二十六岁的时候他一个人倒在了异国他乡。   ——全都不是好回忆啊。来探望许旷的这个人蹲身把花束立好,朝着前方拜了几拜,忽然又觉得有些滑稽,于是重新戴上墨镜走出了屋子。   外头还在不停地下雨,风吹在肌肤上是带着冷意的,一下子将他拉回现实。   没有烈日炙烤,没有翻飞的蜻蜓,没有离他而去的母亲,更没有属于他十七岁夏天的回忆。   曲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第二章   因为下雨的缘故,下午五点就已几近天黑。叼着烟的管理员收起了丁零当啷的钥匙交给交接班的同事,抬眼扫了一下这位一身素服的访客,掐了烟说道:“有车接吗?没有的话我回市里带你。”   那人望了望天色,点头回道:“那麻烦师傅了。”   回的时候车里还是哗哒哗哒雨刮器的声响,开车的人觉得太安静有些尴尬,就开口问道:“你是本地人吗?”   结果副驾上的人笑了:“来的时候司机也问我,我看着不像吗?”   “本地人哪有一个人过来的?”说完这话,老师傅意识到失言就转而问道,“那个小伙子是怎么走的?这么年轻。”   旁边的人摘下墨镜放在手上摩挲,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是意外。”   “哦,那很可惜,很年轻啊,我刚才看了照片,人也很神气。我87年到那边上班,一开始人家叫我小范,到现在都叫我老范,看多了,活着就是那么回事,吃好喝好,什么都好。曲溪这个小城市一天就要走掉多少人?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命中注定的。”   副驾上的人应道:“对啊,有时候命中注定的。”   到了约定的金沙路,要下车的人从钱包里掏了二十块递给范师傅:“一包烟钱,谢谢范师傅。”   范师傅摆摆手:“本来就是要做好人的,不要做得不客气了。我不和人说再见的,走啦!”   等银灰色的帕萨特驶远,立在雨中的人转身望着眼前的居民楼,久久迈不动步子。   这是一个崭新的小区,但最早的时候这里曾经河流通达。后来曲溪填河改造,这边变成了一片城中村。就在前年,这里被堆倒重建,纳入了片区规划的商住房区域。   老天爷是有多不喜欢许旷啊?在他死后,连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都被全部抹平再造了。   站了一会儿甚觉无趣,他摸出手机移开伞,对着灰蒙蒙的天拍了一张照。   脚下的土地全然变样了,头顶的这片天却与往日无异。   此乡已非吾乡,平生难逢故人。   我怎么这么惨哪?他心想,我是不是太惨了点?   虽然一醒来身高多了5公分尺寸亦然,脸也进化成了360°无死角,名下有数不清用不完的钱,还有不知道多少少男少女的追捧,但是他的芯子还是那个苦哈哈的许旷。   还是说许旷只是薛桦的一个梦?是他灵魂离体的一次经历?   许旷摇摇头,不是,都不是,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借尸还魂。   上帝不知道哪里听来的祷告,一个叫许旷的青年,振臂吁天“啊,我缺钱!”   好,钱来了;   “啊,我不想上班!”   好,不用上班了;   “啊,我想要他的爱!”   上帝:你还想死第二次?   许旷被自己的脑内逗笑了,他低着头踩了几下濡湿的地面,心想,我这装备都满级了,还推不倒他的塔?但是转念一想,推倒了也没意思啊,睡他的人又不是许旷。我说许旷啊许旷,你才刚见过自己摆在长方体里的样子,能不能对死者有点尊重,少点不要脸的想法?   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在这个点儿想起俞明隽先生很不合时宜,但是曲溪作为他的故乡,留给他的回忆要么是孤独贫穷的童年,要么是沉重无助的少年,再然后就是明媚与忧伤并存落霞与孤鹜齐飞的俞明隽先生了。   人往高处走,可不得想点儿好的?   从俞明隽先生纡尊降贵地和自己握了个手后,他才真正意义上脱离了饿肚子、濒临失学、考上了好大学只怕也没得上等种种“都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你居然还没享受到发展成果”的状态。踩在曲溪的大地上,当然得想起那位播撒光明和希望的使者。   许旷光顾着发散思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旁边奶茶店的两个初中生拍了下来。   “嘻嘻嘻嘻我发空间啦!”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吸溜了一口珍珠奶茶对同伴说道。   “发发发发!”   “哎,就是光线好差啊!你等等,我调调光。”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机上不停划拉,被同伴拍了一下手斥道:“笨啊!多拍几张多看一会儿,等会儿再说啊!”   “哦哦哦哦,对的,我傻了。冰冰,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像薛桦啊?”   叫冰冰的小姑娘眯着眼打量了半天哀叹道:“我没戴眼镜啊,但是从侧面看真的有一点点像,好帅啊,身材好好啊!”   两个小姑娘陷入花痴中,引得奶茶店老板也跑出柜台看。   “阿姨你看,像不像薛桦?”   奶茶店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顺着小姑娘的手望去,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小区门外,心里咯噔一下,她愣愣地说:“真的好像啊,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反正就是一个大帅哥。”冰冰顺口说了一句,接着又瞪大了眼睛道,“不会就是薛桦吧!他来曲溪干嘛啊?他不是说退出娱乐圈了吗?难不成还在拍戏?”   “你傻呀!来我们这里拍什么戏?象山横店都离着几百公里路呢!再说大明星会在路上晃来晃去,还在我们这种城乡结合部晃来晃去?”   奶茶店老板笑道:“什么城乡结合部啊,我们这里已经是城市了好哇!”说着她转身去柜台整理,这时候电话响了,一看到来电人她就一惊,急忙接通电话回道:“妈,我忘了,我马上送过来,你等下啊,我马上来!”   说着她打开抽屉拿出一袋子药,抓起电瓶车钥匙就往来跑:“冰冰佳佳啊,帮阿姨看下店,阿姨马上回来!”   她匆匆忙忙从门口推了电瓶车就往小区里开,正好经过那个男人身边,想多看两眼,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当心!”原来是花坛后窜出了一辆电瓶车,害得她一惊,赶忙刹车。   “要死啦!你脑子有毛病啊!”她停下来怒吼对方,对方老早就驶远了。听到她这声尖利的叫骂,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她脑门一热,就是薛桦啊!   “你没事吧?”   薛桦在和自己说话?   许虹结结巴巴地回道:“没事没事,你……你是不是薛桦啊?”   对方笑了笑:“听太多人问我了,真的不是。”   许虹还是半信半疑,她心里想和他多说几句,但是得给母亲送药,只能十分遗憾地准备离开。   这时这个疑似大明星薛桦的男人居然还和她搭话:“这是给老人的药?”   许虹看了眼手里的塑料袋,哑了好久才回道:“对啊,我妈心脏不好。”   “你妈妈身体不好吗?”   许虹脑里轰隆隆炸响,无意识地回说:“还好,现在不干活了,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哦,那你小心点。”他朝许虹轻轻笑了笑,然后戴上墨镜走了。   许旷没有想到这么巧就碰到堂姐许虹,许虹36岁了,头发剪短了,不知道有没有二婚。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下大伯母的状况,问下来还好。   总算是没有“到乡翻似烂柯人”,要是等他醒来的时候所有熟悉的人都不在了,那才叫百年孤独。   但是不戴墨镜连许虹这个年纪的人都能认出,实在是太危险了。他步履匆匆地到中心大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往汽车站去。   实名制的天下,只有汽车站还能买票。所幸曲溪到上海也不算太远,他可以赶在明天到来前回去“投案自首”。鉴于刚才被认出的经历,他换成了口罩帽子,但是又在人流涌动的汽车站显得格外形迹可疑。   好在他身形挺拔没有什么躲避的姿态,也就被车站安保人员放过了。   等坐上回上海的大巴,天早就全暗了。行驶的路上车里开着灯,近半数的旅人在闭眼打瞌睡。许旷微微撩起窗帘,透过缝隙去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四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日新月异的城市大变样,更足以让一个人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就正在经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了许久,他终于放下窗帘,也阖上眼小憩,静静地睡着了。 第三章   回到上海地界,许旷扔了随手买的手机卡换回原来的号码,果然有纷至沓来的电话和短信。   手上这部手机大得叫他有点不能适应,12年那会儿他还在用iphone4s,the iphone for Steve,等他醒来,iphone居然长成了这个模样。平心而论,许旷甚至愿意把这次重生的机会让给乔布斯大神。他有些笨拙地应付陌生的界面陌生的应用,以及电话那头陌生的人,微信里聊的陌生的事。   电话和短信都来自他现在的表弟严嘉,鉴于薛桦先前的病情,严嘉即便收到了薛桦说出去散心的招呼,心里还是一百个不放心。   许旷很珍惜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连忙回电过去了。严嘉一接到电话就发出一声尖利的“阿哥!”,吓得许旷差点要报警。   “阿哥,吓死我了!哎哎哎你不要这样子好哇!你在哪里啊?我过来接你。你在上海吗?”   “我在汽车总站这边,打个的就可以了。”   “谢谢侬!现在是什么辰光?你什么时候移得到家啊?我出来找你,正好一起吃个饭。”严嘉普通话上海话夹杂着说了一通,许旷听明白了什么意思,原来是他找上自己和一个姑娘一起吃饭。   坐陪这种事很常见,但是许旷不由得想到,把薛桦这么帅的哥哥带着走,严嘉真的能搞定人姑娘?   严嘉仿佛会读心术,满不在乎地说道:“小安你上次也见过的啊,一起吃个饭。你放心,她不喜欢你这样的。”   许旷笑着问道:“哪样啊?”   严嘉嗤了一声:“太帅,没有安全感。”   许旷调侃他:“这么说来,她确实该喜欢你,超有安全感。”   “阿哥,我从小比你难看到大了,你说我还怕你说吗?你走到七一路和祁连路路口,我在那里等你。”   许旷在夜风里等了将近半小时等来了严嘉,严嘉一见他神色才真正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说道:“大明星啊大明星,你让我被迫放弃了公共交通的便利和环保,堵车堵到没脾气了。饿不饿,我带了个面包。”说着他递过来一个面包。   都八点多了,许旷确实饿了,拧了个矿泉水开始啃面包。   上海也是刚刚雨停,空气里密布着潮气,半开着车窗灌进的风丝丝凉凉。   严嘉絮絮地说着话:“小安前段时间都在湖南,他们那个NGO要和当地一起搞项目建设。前天刚回的上海,好不容易约出来了。我今年28了,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小安这么好的女孩子我要再不抓紧就让人拐跑了。”   许旷对于严嘉说的这个“小安”没有任何印象,只能旁敲侧击:“舅妈也知道她啊,你当成她未来儿媳介绍过了?”   “那当然啦!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就和我妈说过啊,有个女孩子我很喜欢,叫安思微,伦敦政经的,也是上海人,家里很有钱。我妈一听,棒!”   “然后你从英国回来两年了,还是毫无进展?”许旷忍不住说道,“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严嘉逞强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好哇?小安比我晚一年回国,她去年回国以后也一直在外地跑,我又有自己的工作,总不能也跟着她一起跑吧?我压根还没发起攻势呢!”   许旷看他嘴硬的样子觉得好笑,这个便宜表弟真的有点儿可爱。   两个人拌拌嘴到了目的地,是家门口挂着蓑笠点着灯笼的仿古小店。等进了包厢看菜单,才发现这里主打卤味?   严嘉这个孩子,带着拖油瓶一样的表哥,找心仪已久的姑娘吃卤味?   许旷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真的大大脱节了。   竹编的包厢门推开,进来一个穿着卫衣仔裤的女孩儿,严嘉急忙起身招手,女孩儿笑着和他俩挥挥手然后坐了下来。   “小安,这我哥,你认识的。”严嘉拍了一下许旷的肩,“安思微,上回见过的。”   安思微按着胸口说道:“好紧张啊,上次是匆匆一面,来的路上我可一直在做深呼吸呢!”说着她长舒一口气,笑道,“不紧张不紧张了,要是我语无伦次的话薛先生不要见怪啊,我已经努力做一个比较理智的粉丝了。”   许旷也笑了起来:“我就是严嘉的老哥而已。”   安思微望向严嘉说道:“你居然没有献宝,太难得了!”   严嘉偷偷拨着桌垫上的穗子回道:“那当然啦!阿哥和我一家人,都低调!”   许旷看他嘴上油手上却紧张地不停东摸西挪,觉得十分有趣,就帮腔道:“严嘉确实很低调的……”   “你看我哥都这么说了。”严嘉展开菜单给安思微,“就这家店,我和你说过的,卤味做得超好。”   他把菜单递给安思微,顺便给许旷抛了一个眼神,生怕这个哥哥坍他的台。   他和薛桦是姑舅兄弟,他爷爷也就是薛桦的外公是旧中国上海滩上的大影星严山。他姑姑也就是薛桦的妈妈继承了父亲的外貌,长得非常漂亮,是个舞蹈演员,嫁给了话剧院里的一个青年演员也就是薛桦的爸爸。结果薛桦八岁的时候他爸爸闹离婚,娶了比自己大七岁的瑞典女外交官出国去了,薛桦的妈妈也不甘示弱,两年后也嫁给外国人走了,把十岁的薛桦扔给他外公外婆。薛桦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外公外婆年纪大,所以主要是自己的爸妈照顾他。严嘉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哥有些抑郁倾向,即便在他红透半边天叫万千少女迷恋的时候,他还是笼罩在一片蓝色的雾气里。春节里那次叫人触目惊心的意外后,他才知道表哥的病症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是活转过来的薛桦好像堪破了一些东西,开始精神起来,和他一来二去说话也变得生动了。严嘉替自己过世的爷爷奶奶高兴,也替表哥高兴。但是变得活泼起来的表哥,说话也越来越带锋芒,他可不希望表哥在女神面前大玩“成长揭秘”。   被截了话头的许旷领悟了严嘉的意思,但是他表示自己很无辜啊,他只是单纯地想帮严嘉在安思微心里巩固形象而已。   饭吃到一半,严嘉已经忘乎所以地啃了四对凤爪,完全不像是“安思微很喜欢吃卤味所以为了讨她欢心我特地选了这家店”的样子。许旷倒是不替他着急,因为看着安姑娘的意思也不像对他有意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掩盖的:咳嗽,贫穷,还有爱。   许旷活了26年,现在窝在一个33岁男人的身体里,经历两世,悟得了这个真理:爱不爱都在眼里,眼神果真是心灵的窗户。   安思微漂亮的双眼皮下面闪亮的眼睛里,找不到对严嘉的爱意。   许旷听她讲自己之前在湘西凤集村考察援助项目的见闻,讲到湘西美丽的风景、出芽的茶山、归国奉献的年轻村干部,她的眼神里熠熠生辉。她说话明快,表述丰富,还带着点诙谐幽默,很容易就让人沉浸在她构建的世界里倾心聆听。许旷想,桌上好吃的凤爪都好像比严嘉对她有吸引力,当然他现在也不确定安思微是不是比凤爪对严嘉更有吸引力了。   一个单纯但不简单的女孩儿,许旷不知道严嘉自己心里明不明白,安思微并不喜欢他。   许旷甚至都想好了,等严嘉正式失恋的时候,他就安慰严嘉“谁让你太没安全感了呢”。   等卤味四拼见底的时候,安思微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立马露出一个微笑,起身说了句“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就袅袅地旋步走出了包厢。   安思微一走,许旷就拽过严嘉说道:“你是不是就是找个借口来吃他们家的鸡爪子啊?”   严嘉一懵:“什么?不是啊。我……”他顿了一下,叹了一声,“我一直在听她说话啊,但是她讲的东西我很少有搭得上话的,好像还是你比较了解诶,果然走南闯北的多了!薛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辞职去她那里啊!”   许旷一噎,想起严嘉的妈妈一声一声喊着“嘉嘉”的样子,觉得严嘉不大可能实现这个想法。   他只能和严嘉开诚布公:“我估计你没戏了,小安接的电话应该就是男朋友的。”   严嘉睁大了眼睛断然否认:“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时刻关注着好嘛!”   许旷无奈地说道:“女孩子都那副表情了,你还不明白?”   话音落下,严嘉石化了,许旷的耳边似乎能听见“呲啦”的声音,嘎嘣一声,严嘉的少男心碎了。   “不会吧?我一直在盯着啊,她怎么会有男朋友啊?但是你说的好像对啊,她刚才真的笑得好甜啊。”严嘉开始缭乱了,鸡爪也变得索然无味。   许旷拍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吃了这家好吃的馆子也算弥补了,以后还能常来。”   严嘉挣开肩膀,哀嚎道:“我还没表白呢!”   门这时被推开了,严嘉的嘴巴还保持着大张的姿态,门口却是站着两个人了。   一个是安思微,另一个严嘉不认识,但是是男人。   他想,还真叫表哥说对了。   他绝望地朝身边的表哥望去,却发现表哥正直直地盯着门外的两个人,神情有些冷肃。   真义气啊,是亲哥!严嘉这么想着,也重新把目光投向安思微身边的那个男人,西装革履老气横秋,年纪也不会很小。严嘉咧开嘴想笑笑掩饰自己,但是失恋的苦涩滋味已经迅速在他心扉做无规则的扩散运动,笑到一半嘴角僵住了。   安思微有些不好意思,还带着点愧疚的表情替身边的人介绍起来:“俞明隽,我男朋友。薛桦,不介绍了吧。严嘉,我在英国认识的好朋友。”   严嘉的脑海里充斥着“男朋友”“好朋友”“男朋友”“好朋友”,浑然不觉身边的表哥在微微发颤。   俞明隽和安思微一起走到桌边的两人面前,俞明隽向严嘉伸出手:“你好。”   严嘉已经收拾了心情,和俞明隽进行了友好的握手。   和严嘉握完手,俞明隽放下了手,朝薛桦点头示意。   许旷暗暗放下了原本已经准备伸出去的手,握紧的时候发现自己指尖到手心一片冰凉。   安思微依着俞明隽对严嘉说道:“俞老师正好下班,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带我觅到味道这么好的一家店。薛先生,也谢谢你圆我和偶像近距离的梦想啦!和你聊天真的好开心!”   她挽住俞明隽的手,拎起包和两人挥挥手,俞明隽接过她的包和石化的兄弟两人点点头后转身便走。   “等一下。”许旷突然开口道,他缓步走到俞明隽面前,微笑着伸手说道,“初次见面。”   俞明隽垂下眼帘望着他伸出的手,随后也伸手虚握了一下,冷冷道:“薛先生贵人忘事。”   安思微有些诧异地望向他:“俞老师……”   俞明隽并不打算和缓态度,他向许旷投去一眼,然后带着安思微离开了。   许旷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无力地瘫坐下来,朝心碎到变形的严嘉瞥去一眼,苦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喝酒啊?”   严嘉闷声道:“先回去,不能酒驾。”   许旷嗤笑一声:“严嘉宝宝,你失恋了还这么乖吗?”   严嘉哭丧着脸:“失恋就失恋,不能不要命吧。我们走,回去后大喝一场,你一定要陪我!”   “好啊,我一定陪你!”许旷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琉璃宫灯说道。   我也失恋啊,想大醉一场。他在心里说道。 第四章   这顿饭吃到了将近十点,走出饭店迎面有夜深的寒气,安思微抚了抚手臂,俞明隽见状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晚上出来要多穿点。”   安思微抿着嘴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取车。   “怎么没让仇师傅开车啊?”安思微仰头问道。   俞明隽笑了:“男朋友亲自开车接送你不好吗?”   安思微听到这话倚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得意地说道:“好啊好啊,再好不过了!”   距离她和俞明隽表白还不到48小时,现在抱着男神的手臂叫她还是有些羞涩。等两个人上了车,安思微打开手机,收到了严嘉发来的一条微信:一只起司猫从盒子里跳出,抛出了一捧花。   安思微也回了一个起司猫的表情“谢谢”。   关了手机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感觉做了一件很恶劣的事。”   俞明隽专注开车,随口道:“漂亮的女孩有男孩喜欢,追求,然后她拒绝,很正常的事啊。”   安思微扭头望向他,低低说道:“这是在夸我漂亮啊?”   俞明隽目不斜视:“陈述事实。更何况,大家年纪不小了,有些事心照不宣更好。”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微蹙了眉问道,“你之前认识薛桦吗?”   说到这个,安思微坐直了身子反问道:“你认识他?刚才你……”   俞明隽侧过脸朝她笑了笑:“不客气是不是?我之前在几个场合遇到过他,彼此有点不愉快。”   “可他说初次见面诶。”安思微嘻嘻笑开,“有什么不愉快啊,是不是你们都觉得自己比对方帅啊?”   俞明隽无可奈何地说道:“他是靠脸吃饭的,我最多算是一个业余的吧。”   安思微捧着脸看他,柔柔地说道:“俞老师您太谦虚了,虽然我觉得薛桦好好看啊好好看啊,但是在我心里俞老师最好看!”   俞明隽好笑地抛去一眼:“谢谢,我是不是还要发表获奖感言?对了,你还叫我俞老师吗?”   安思微眼珠一转说道:“叫俞老师多亲切啊,我少女时代看了好多师生恋小说啊,就幻想着有一个超级帅超级迷人超级温柔的老师。俞老师俞老师俞老师……”说到这里她有点脸红,把脸撇回正脸犹带着甜蜜的笑意说道,“不然就要叫你俞叔叔了。”   “我和歆雯说我们在一起了,她居然说我叔控,她自己标榜喜欢小鲜肉可之前也对你发花痴呢!”安思微神情得意地说道,“下回在她面前我就故意喊你俞叔叔,吓她,哈哈俞叔叔!”   她坐在喜欢的人身旁心思百花齐放,不曾察觉俞明隽已专注开车不再搭话。   滞留在店里的许旷一边托着尽数碎落在双手的心一边陪着严嘉又啃了几个凤爪。严嘉化悲愤为食欲,后来终于忍不住叫了一盅花雕,恨不能提壶饮尽。许旷倚着椅背看着他的佯狂姿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严嘉浇了一口酒朝许旷说道:“应该叫上五斤熟牛肉,撑死我吧!”他打开手机伸到许旷面前,哀叫道,“谢谢?什么谢谢?我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好哇!”他抱着手机喃喃道,“我去看看她朋友圈,这家伙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啊!我要看看!”   他把脸贴在手机屏幕上,半晌抛开了手机哀叹:“完了,就是个机械降神,莫名其妙冒出来的NPC!还是说我才是人家爱情游戏里的NPC啊?炮灰!”   许旷看着被他放大好几倍的安思微的照片,手指一挪,了然地笑道:“和她在一起BBQ的人里就有俞明隽,不是什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   “真的?”严嘉凑过来扫了半天,“哪里哪里?”   许旷指了指照片角落里挽着袖子弯腰在分拣烤肉的人,严嘉睁大了眼睛疑惑地说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看出来的?”这个人侧背着众人基本就在镜头外,实在看不出真面目。   许旷放下手机悠悠道:“骗你的。”   严嘉灌了一口酒啧道:“老黄酒吃口怪怪的,我们走吧,回去喝你的。”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拎起外套就往外走,许旷也站起来拍了他一把:“发疯之前和你妈打个电话,不然她满世界找你。”   严嘉满不在乎地招招手:“我和她说好了今天住在美树湾的。”   许旷只得全副武装然后被他勾肩搭背地一起出门取车。   坐上副驾驶后严嘉就开始了絮絮模式,许旷很明白严嘉这样的个性不会让他成为安思微心仪的对象。女生基本都比同龄的男生成熟,安思微虽然个子小小样貌甜美,但毕竟是LSE毕业的MPA,不是17岁的小姑娘而是27岁的职业女性了。她喜欢的类型应该是成熟的稳重的睿智的,也就是严嘉的反义词,也就是俞明隽?   许旷一边开车一边想起安思微和自己说起走错了线路生生翻了三四个山头然后像天外来客一样降落在山民面前的经历,那时候她神情飞扬眸光流转,是个自信开朗可爱的天之骄女。她和俞明隽站在一起,她挽着俞明隽的手臂,拍下来完全可以做成语词典的配图,来直观表现一下“男才女貌”“郎情妾意”“天造地设”“天作之合”等等成语的意思。   而一旁的俞明隽呢?   别之久矣别之久矣,他老啦!许旷想,他真的老了。   一旁的严嘉已经被表哥忽视了一程,非常不满,等他开始关心窗外的风景时讶异地发现这居然是回自己的房子。   “喂喂喂!什么意思!带我去你的大house疯一下好嘛!”严嘉拍着车窗吼道,“我在自己家撒泼到头来还要花钱请人打扫啊!”   许旷哼了一声:“在我家撒泼那就是我花钱请人打扫了。”   “帮帮忙啊!你那么那么那么多钱!还有,我家里可没有那么多藏酒,我去哪里喝啊?”   许旷抽出手拍拍他:“冷静下来吧,好歹一个金融业巨子,得失在指缝里来回都是千万亿数,想开点,回家早点睡,明天就上班了。”   严嘉拿手盖着脸说道:“那也不是我自己的钱,还有好多是你的好嘛。哎,说真的,要真的给我几个亿……”他顿了顿,“我还是想要小安。”   他不说话了,许旷无声地叹息了一下,载着这个半痴半癫的便宜表弟回到了美树湾。   尽管严嘉的妈妈竭力反对,回国后严嘉还是搬出来住到了爸妈准备的婚房里过上单身汉的生活。许旷从薛桦身体里醒来,接着的养伤和静养都在严嘉的这套房子里。这里和舅舅舅妈家离得近,两个长辈可以过来看望,严嘉也能帮着表哥休整情绪,更何况这里地处闹市,比薛桦自购的别墅要热闹得多有人气得多。除此之外最让许旷庆幸的是,这是个两居室,薛桦的妈妈严芳菲女士在休息时间都住在酒店里。   比起原本就近年来和薛桦见面较少的舅舅舅妈及表弟,薛妈妈虽然和儿子几无联系,但是母子亲缘毕竟割不断,许旷很怕在她面前露出破绽。然而叫他庆幸又为薛桦感到悲伤的是,严芳菲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自责和痛苦后,见到了伤势渐好的儿子,又充分回忆起了他父亲和那个外国老女人带给自己的背叛和屈辱,清明给父母祭扫后匆匆飞回了加拿大。许旷觉得如果是薛桦被救了回来,然后看到母亲这样的表现,再割一次腕是绝对有可能的。   许旷和严嘉坐着电梯直接从地下车库到了十楼,严嘉的房子是一梯两户,开了电梯门就到玄关。严嘉甩了鞋子趿拉着拖鞋去找水喝,许旷无奈地帮他把鞋子摆放好,以免舅妈看见又是一通唠叨。严嘉端着水杯看他给自己整理玄关,笑着说道:“阿哥,你怎么这么勤快啊!以前手边四五个助理呢,都不给你干活?”说着他打开手机划了几下,“我去和小朱说,他的前老板现在脱胎换骨,从剥削阶级变成了和我们一样的劳动人民。”   许旷直起腰来笑笑,心想可不是脱胎换骨嘛!   他看着严嘉喝水的傻气样子,有点心疼这个傻小子。看得出来他和表哥的感情很好,但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他为之骄傲的表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想到这里许旷有点出神,会不会薛桦此刻也在另一个身体里?   他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真的是都市怪谈了。再一想,自己也是都市怪谈的主角了,怕什么,如果薛桦的魂灵尚在,不妨回来,叫他安心去上帝那里报到尽快开启新的人生。   新的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人生。 第五章   严嘉不会让许旷站在一旁独自忧郁,满屋子都能听到他在卫生间里“啊啊啊啊”的叫声。许旷连忙跑进去看,只见严嘉凑在镜子面前扒着自己的眼皮左瞧右瞧,然后哭丧着脸对许旷说道:“捏不到隐形了……”   许旷竭力克制自己,平静地说道:“那就是掉在哪里了吧?”   严嘉撑着眼皮来回端详,喃喃道:“是不是啊?留在眼睛里要瞎的……”   许旷抱着手臂靠在卫生间的门边笑道:“我以为隐形只有女孩子会戴。”   严嘉一边揉搓来揉搓去一边嗤道:“眼镜戴多了眼镜会小鼻子会塌,严家的漂亮面孔不能在我这里丢分。”   许旷叹了一声:“你这样小安怎么会喜欢你?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也就随意穿着,怎么受得了你啊?”   严嘉确认了隐形确实丢了,然后转过身擂了他哥一下:“谢谢侬哦!别人说我就算了,你这种什么‘最性感的男人’‘最美面孔’排行榜上的状元,说我?”   他回头拧开水龙头抹了一把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爷爷奶奶是上海滩上名气响当当的大明星,传到我这里……”他摇摇头,“说出来要被打,是阿拉姆妈拖后腿……”   许旷想严嘉这回估计真的受打击了,居然这么不自信。严山和奚华凤的孙子会不好看?   “看到你,小安还是跟着那个俞老师走了……”严嘉自言自语,然后猛抱拳恍然大悟,“俞明隽啊!中实的小老板啊!”   “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大学老师之类的,原来是土豪啊!还是地王!”严嘉懊恼道,“真的是刺激太大傻了,怎么会忘了俞明隽这个名字?”   他靠在盥洗台上垂头丧气:“开什么玩笑?小安喜欢这种类型的?中实不要脸只要钱出名的好哇!”   “你做VC的好像也没很高尚啊。”许旷忍不住接了一句,被严嘉狠狠瞪了一眼:“他是吸血鬼,我是天使好哇!”   他说着推搡许旷出了卫生间:“我要洗澡睡觉,明天上班。这个世界是属于资本的,不是属于土豪的。打土豪分土地!”   许旷哈哈笑道:“政治历史怎么学的?资本家也是无产阶级革命要铲除的对象。”   严嘉探了探头:“我理科生。”   浴室里传来严嘉大声哼歌的声响,荒腔走板曲不成调。许旷始终很讶异这居然是个年近而立的男人。许旷很遗憾地没能开启26岁之后的人生,但他相信自己的28岁一定不是严嘉这样的。   严嘉的父亲严东苑是上海社科院的研究员,妈妈黎芳退休前在博物馆工作,家里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严嘉在祖父母的溺爱和爸妈的宠爱下长大,是个非常典型的上海男孩,生活对他来说显得无忧无虑,安思微的拒绝可能是他人生中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挫折了。他会为了一个女孩子的拒绝疯疯癫癫一晚上,许旷回想起自己那次失恋后做了什么,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   那天的情形是俞明隽在办公室里听完许旷从心底一点点抠挖出来的告白,沉默了一会儿后对他说“首先你是男人,其次你是我一路资助的,我没有那种癖好。”   说这话的时候俞明隽的表情冷肃眼神深邃,面上如常一般平淡。   许旷不放弃,强调道:“我只是想请你不要把我外派出去,我想每天看到你,但我没有要求你和我一样。”   这时候俞明隽站起来,曲起手指顶住眉心沉声道:“许旷,你不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说完他稍稍和缓了语气:“你是不是还没谈过恋爱,你和我说过挺多女生追你,你嫌她们不够漂亮,我可以介绍一个好女孩给你。和女孩子谈过恋爱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平时温顺的许旷反问他:“俞明隽,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俞明隽沉默的当口,许旷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想去握他的手,被他躲开后许旷笑了笑:“俞叔叔,我谢谢你给我一个契机说出来。其实我今天只是借题发挥,总有一天我要把话说给你听。我想要一个爱你的机会,至少是追你的机会,好不好?”   俞明隽的沉默叫许旷心里升起了一点希望,他很明白这不是俞明隽平时震怒或者轻蔑的表现,俞明隽在被自己的告白困扰,说明他不是一无所动。就在许旷几乎以为俞明隽会无奈地对他笑笑然后答应他的时候,俞明隽轻笑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对我有什么雏鸟情结或者结草衔环以身相许的想法,那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当时资助你们十二个学生就是为了给一中和中实学校联合办学造势,这是很好的宣传和正面形象树立。而你在资助名单里的原因,无非是吴钧向一中传达了我的想法,要那种学习成绩好家庭环境恶劣看起来楚楚可怜越可怜越好的学生。许旷你明白吗?你之所以会见到我会得到我源源不断的资助,只是因为你太可怜了啊。”   俞明隽声音醇厚语气温和,许旷的心却像被他踩在脚下,被他漫不经心地碾碎了。   但是许旷还在负隅顽抗:“谢谢你告诉我真相,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感激你。只说一点,如果是按照原定轨迹成长的我,今天不会有勇气也不会有机会站在中实总部的顶楼办公室,向一个我仰慕的男人告白。更不会在他说出‘你太可怜’这样的话时不夺路而逃。俞叔叔,如果你是为了拒绝我让我干脆地断了念想,这对我不奏效。如果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突显我的幼稚,我并不这么觉得啊。我有理由去爱一个给我温暖希望的人,更何况爱都不需要理由。”   今日的许旷回忆自己当日,心里充满了曲终人散结局浮出水面时的遗憾和悲凉。而那时的他被俞明隽强制请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继续翻起桌上待审的合同。接着晚上8点打卡下班,在集团食堂吃的晚饭。回家后他把玩着手机,最终给俞明隽发了一条短信表示愿意受派去安哥拉。在俞明隽回了“知晓”后就洗漱睡觉,除却吞了两颗褪黑素助眠完和往常无异。   他没有像严嘉一样半真半假地耍酒疯,也没有在浴室里引吭高歌。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他也不需要向其他人倾诉他今天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因为他既没有失败也没有放弃,他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是徐徐回望,五年前的他其实已经进入了生命和爱情的倒计时,只是当事人一无所知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人生之莫大讽刺啊。   许旷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到浴室门口敲敲门喊道:“你注意点,不要扰民。”   严嘉还在里面鬼哭狼嚎,许旷只得提高声量喊道:“你再唱我就录下来给舅舅舅妈看了!”   严嘉听到这声后回道:“录吧录吧,儿子失恋了他们会理解的!”   许旷无法只能砰得打开浴室门,一股水蒸气瞬间弥散。他抱臂看着一手还握着莲蓬头的严嘉,悠悠道:“你边唱边洗,我给你当观众。”   淋浴房里的严嘉隔着玻璃门愣愣地望着表哥,然后把莲蓬头插回原位,一脸尴尬地朝他摆手:“我不唱了,你出去你出去。”   许旷笑了笑转了出去,这时严嘉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亮了,许旷无意识地弯腰看了一眼,是安思微发来的微信,问严嘉睡了没。   许旷微微蹙眉,看到锁定屏幕上一连好几条来自“小安”的信息。   他扬声道:“你快点洗,安思微发你短信了!”   严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发什么了,你快点读我听听!”   许旷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发沉。   “小安说什么啊?”严嘉急忙冲了泡沫裹上浴巾出来,看到许旷拿着手机抬头朝他冷笑了下说道:“你叫她带的茶叶她带回来了,说今天出门忘了,明天送你公司前台。”   严嘉把手擦干,朝圣一样将手机解锁,在对话框里打下“好的,谢谢啊”发送出去。   许旷看他一脸傻笑的样子就泼冷水道:“淘宝什么买不到?你最好认清现实。”   严嘉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有认不清现实啊,我知道小安不喜欢我她有男朋友了。但是她记得答应我的事还放在心上了,说明她是个好人,对我也挺好。我不能因为人家不喜欢我不想做我女朋友,就一下子和一个三四年的好朋友翻脸吧?就算异性没友情,我也记着人情啊!”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有空啊?我带上表哥请你们俩吃饭,茶叶到时候给吧。   许旷看着他手指翻飞,末了抬起头对自己龇牙一笑:“阿哥,我们去宰土豪一顿!”   和俞明隽以及他的女朋友一起吃饭?   真刺激,许旷做了个手刀的姿势:“你还找虐!”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严嘉萎靡不振地吸溜着许旷煮的稀粥,时不时打个哈欠看手机上的时间。   过一会儿果然门铃上传来解锁的提示音,提着大包小包的黎芳脱鞋进来,扫了一眼桌上的早饭,目光回到严嘉和许旷身上,然后喊道:“囝囝,早饭是不是你弄的?”   许旷也是好不容易才适应舅妈对他“囝囝”的称呼,点点头说道:“我今天起得比严嘉早。”   黎芳把大包小包放到厨房,接着绕进卫生间巡视一圈,然后健步走到严嘉面前点了他的脑门斥道:“懒虫!叫阿哥帮你烧早饭,叫我帮你洗衣服!”   许旷连忙起身道:“昨天太晚了我叫严嘉别洗的,反正我没事,待会儿洗了。”   这时严嘉正好喝完了粥拿纸巾抹嘴,被他妈一个爆栗:“瞎说,我不来的话衣服就给嘉嘉洗。分类丢进两个洗衣机搅一搅,这个事情不会做啦?”   严嘉被她一敲,不太美好的心情更不美好了,气鼓鼓地拿包准备出门。黎芳喊住他:“组撒?昨天不是和小姑娘吃饭的吗?”   “你的孙子没戏了!”严嘉丢下一句话开门走了。   黎芳开始掸桌上的厨余,皱着眉问许旷:“严嘉没戏唱了?”   许旷点点头。   黎芳只能叹了一声:“嘉嘉是有点幼稚,也怪我平时太宠他了。现在的小姑娘都很有想法,喜欢成熟的有味道的。”她话锋一转,“囝囝,今天做什么?”   薛桦春节里自杀这件事给全家都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撼,严嘉一家很有默契地交替着陪伴他,避免他再一人独处。许旷跟着这个舅妈画画打桥牌,差点没有正式加入社区老年人活动中心,眼看马上就能横刀立马广场舞池了。为了避免舅妈再带他去打桥牌,他只能装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待会儿睡个回笼觉,醒了看会儿书。”   黎芳收了碗筷进厨房,然后噼里啪啦地洗碗刷锅择菜剁肉。   “囝囝,那个女孩子你也看到了吧?”她在里面一边干活一边问道。   许旷回道:“对的,一起吃饭。”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女孩子蛮好的,不过有男朋友了。”   黎芳听了一顿,关了水龙头转身道:“有男朋友了?嘉嘉不晓得?”   不等许旷回答,黎芳就叹道:“哪能这样?嘉嘉前头和我说的,他们一直在网上聊天的。那个女孩子到湖南去的时候嘉嘉每天都看天气预报,还说要请假过去找她。”   “那她男朋友也去的吗?”   许旷端起水杯顿了顿:“后来来接她的,这样才知道的。”   “男朋友什么样啊?”   许旷朝她笑笑:“中实集团老板的儿子。”   黎芳点点头:“怪不得看不上我们嘉嘉。人家噶度的产业,不晓得多少钞票。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的,现在小姑娘都拎得清。”   许旷接道:“也不一定,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像。中实的小俞总年纪也不大,钻石王老五。”   黎芳拨了拨菜心笑道:“算啦,命里没有缘分。听你和嘉嘉的话,那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花赤赤的人,可能就是把我们嘉嘉当朋友。”   她想了想:“中实的老板名气蛮大的,俞劲石,我大哥有个大学同学和他是叔伯兄弟。以前家里老苦的,但是几个小孩都聪明,跳出龙门了。俞劲石的老婆是大小姐啊!”她转身道,“那他儿子年纪也不算小了吧,35岁朝上是肯定有的咯。”   “80年的,现在36了。”许旷随口说道,自己都愣住了。   俞明隽是80年生人,他记得太清楚了。他和俞明隽之间相差六岁的年龄差他也记得太清楚了。   他自爱上俞明隽起就明白,无论是性别、年龄差,还是出身背景的差距和社会地位的悬殊,都让他的爱情指向渐渐干涸无疾而终的结局。俞明隽说得很对,他会出现在许旷的世界里原因只有一个,许旷太可怜了。一个从小父母双亡由眇目的奶奶拉拔长大的孤儿,从出生起就被贫穷饥饿困顿的生活重压。他和俞明隽的初遇也在这种暮春的雨天,他被老师点名喊出教室,走廊里刮来一阵风,他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运动衫上已经拔高到脖子的拉链,风还是灌了进来,叫他打了一个冷颤。他听班主任很含蓄地讲述即将有个大财阀赞助他的生活学习,所以需要他接受一下好心人的接见和审阅这个事实。   这样的资助是不容他拒绝也不能错失的。奶奶已经去世,堂姐等着出嫁,别说一两年后上大学的费用,就是是否支持他继续读高中,大伯都态度暧昧。对于收入微薄的大伯来说,支持这个侄子上学是情分,不支持也是常情,许旷没法苛求他。   满怀心事的许旷跟随班主任到了校长办公室,班主任敲了敲门后门开了,班主任抚抚他的肩带着他进门。   “这是许旷,非常优秀的孩子。家里情况比较困难,学校把他的学习费用都免了,也发了点补助。但是孩子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吃得也不好特别瘦。高中好说,以后上大学真的是笔不小的费用。俞先生你也看到了,很瘦弱,学习又特别努力。我有次特地六点不到就来了学校,他们班灯已经开了,他在里面早读。我和他说以后不许6点半之前到学校,多睡一会儿。结果呢,这孩子推迟了十几分钟,还是6点出头就来学校开始早读了。”校长无奈地笑了笑,“我倒反而在扼杀学生学习的热情了。”   许旷听了校长的话抬起头来小声说道:“后来我又推迟了一点。但是班里门钥匙我保管的,要帮同学们开门,所以还是要早一点。”   校长听了他的话笑道:“是这样啊,好吧。”他朝那位俞先生说道,“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再和他了解了解。”   许旷将视线从校长身上挪到他身边的那位俞先生身上,心里有些微讶。   面前的这位有爱心的有钱人不是他想象中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这位俞先生年纪很轻,虽然穿着正式的西装,但是更显得脸庞青春。他肤色白皙,连伸出来的手都散发着玉色的光泽,指甲莹润指节修长。许旷盯着这只手,半天不肯伸出自己的手回握。他睁大了眼睛望着俞明隽,想看看俞明隽的目光里有没有他熟悉的怜悯。俞明隽与他对视,然后微微扬起唇角说道:“初次见面。许旷同学,我是俞明隽。明达隽永,和你的旷远倒是相通。”   许旷松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和他相握,然后小声地说道:“我爸爸妈妈都不太识字,我单名旷字不是旷远旷达的意思,是因为我妈妈姓旷。”   俞明隽听了他的话眼神一亮,说道:“虽然是简单组合,但是很好听。”   许旷点点头:“谢谢。”   他松开手,有点紧张地想背到身后。俞明隽却牵住了他的手腕问道:“冻疮还没好吗?”   许旷看着自己肿得泛紫的手低低回道:“好了,只是看起来还是肿的。”   他伸了伸脖子努力让自己声音大一点:“冻疮都是这样的,过了冬天就会自己好。”   俞明隽点点头:“我以前也长过,天气转暖了痒的时候最难受,之后就好了。”   许旷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会长冻疮啊?”   俞明隽摊摊手:“要问冻疮自己。”   对比起后来俞明隽轻笑着对自己说“资助你们十二个学生就是为了给一中和中实学校联合办学造势,你之所以会见到我会得到我源源不断的资助,只是因为你太可怜了啊”的情形,许旷不得不赞叹,什么叫天生的演员。要不是老爸手里有现成的万贯家财,凭俞明隽的资质进军娱乐圈绝对没有问题。   而他现在重生为一个娱乐圈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却在帮舅妈剥毛豆?   人各有命,薛桦的壳里装上他的芯子,就开始原样复制属于许旷的style了。许旷和黎芳坐在餐桌两面一起剥毛豆,黎芳嘴上不停地絮絮叨叨,说天气说家里养的雪纳瑞“小皮球”说严嘉挑食说薛桦小时候的事。许旷感受得到她对薛桦的疼爱,心里有点遗憾。说着说着,黎芳停下手上的活对许旷说道:“囝囝,要开开心心,药也要吃。你大了以后一直在北京,嘉嘉在英国的那几年舅妈经常做梦梦到你和嘉嘉在我们家前面的小公园玩,白天想夜里想。你在外头他也在外头,想想啊没劲。现在你和嘉嘉又在我身边了,舅舅舅妈老开心个。囝囝,舅妈宝贝你的,真的,你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她眼眶微红,低下头继续剥毛豆,“老严不让我和你多说,我只说一遍,以后不说了。”   许旷听了鼻子微酸,除了大伯母对他的关心外,不曾有过母亲般的角色这样对他说过话。   正在他想替薛桦对黎芳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是严嘉。   “阿哥啊!侬帮我到我房间里右边床头柜拿副眼镜。今早被阿拉姆妈一吵,我隐形啊么戴,偏偏还有两个会逃不掉。你受累开阿拉姆妈到我公司,叫她给我送下眼镜。”   许旷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到他房间拿到了眼镜,然后回说:“我给你送就好了,开一个多小时送舅妈到陆家嘴就为了给你送眼镜啊?她待会儿还要烧饭。”   “诶……”   “好了好了,我马上给你送,就这样。”许旷挂了电话对黎芳说道,“我给严嘉送副眼镜,舅妈你就在家烧饭。”   见黎芳起身他叹道:“舅妈放心,我没事的,我想通了明白了。”   黎芳张了张嘴,然后点点头:“路上小心,还有和严嘉说,下次再忘东西我们谁也不送!”   许旷笑着拿上严嘉的车钥匙出门了。   等他开到了某个红绿灯等车的时候才看到严嘉后来发的微信,提醒他注意乔装放到前台就好最好最好是不要本人出现。   许旷后知后觉,他果然是又忘了自己眼下什么身份了。   他想了想连忙给严嘉打电话要安思微的联系方式。   “你干嘛?”   “当然是趁她还没去你们公司送茶叶我找个地方给她让她一起带去啊!”许旷无奈道。   “我直接和她说吧,问下她待会儿有没有空来……不对啊,不是说她男朋友请我们吃饭的时候给吗……”   许旷打断了他的话:“傻小子你还真的是……不要多想了好吗?以后也不要和她多联系了,只会伤心。”   严嘉闷了一下然后回道:“那行,你自己来,遮遮好,暴露的话我代表组织,呲——乃侬组特。”   许旷好笑地挂了电话继续在车流中向金融中心挺进。 第七章   到了太平金融大厦底楼,许旷收到严嘉发来的微信:“好开心啊,女神说她和她的男票一起过来给我送东西(微笑”。   许旷回了一句“真诚地恭喜你”,严嘉秒回“既然他们要来了你替我等等吧(可怜”。   许旷有些莫名的烦躁,正在他走向物业前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背。   等他下意识地转过去,就看到一个鬼脸:“求签名!”   许旷笑了笑:“是不是我看起来像做贼的?”   安思微摇摇头:“什么呀?因为我认得你戴的帽子啊!”   等她拿上严嘉的眼镜,走到前台和物业的工作人员比划了一会儿放下东西走回来, 许旷都没发现旁边有俞明隽的身影。   安思微和他一起坐到扶梯旁边的咖啡厅,许旷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吗?”   安思微把包从左挪到右,有些不安地说道:“昨天……”   许旷舒展了姿势揉着眉心说道:“大家都是成年人,男女之间的爱慕不过是隔层纸而已。严嘉又不是什么深沉内敛的个性,你也不是懵懂的小姑娘。老实说,我真的觉得你的做法有点欠妥。”   安思微捏着指尖说道:“确实不好。我不想当面拒绝严嘉,但我不是想吊着他,只是觉得不想看见他不开心的表情。我和俞老师也是刚刚在一起,所以之前严嘉不知道也很正常。”   许旷点点头:“其实没事的,你情我愿。”他忽然说道,“你叫他俞老师?”   安思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对啊,装嫩!”   许旷哈哈笑道:“不用装啊,你本来就小。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安思微正襟危坐起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情:“所以现在是薛桦大男神在八卦我吗?”她凑近了许旷低低道,“我们交换一下好不好?”   许旷笑着朝她勾勾手:“你想知道什么?”   安思微被他这么一个魅惑的表情惹得有些害羞,挪开眼神说:“先说我的。我和俞老师是12年圣诞的时候认识的,他的表弟是我室友的男朋友,现在已经快结婚啦!那时候他正好在伦敦,我们一群人一起过圣诞,他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老大哥,不知道是谁起头喊他俞老师,后来就这么叫了,谁叫他真的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呢!”   安思微应该是想起了什么细节,眼神越发柔和。许旷支着下巴想,2012年的圣诞,距离他在非洲中流弹一命呜呼差不多50天的时间吧。他被码在了那个方寸之地,而俞明隽在异国他乡欢度新年,还结识了未来的女朋友。   安思微说起他们在伦敦眼上看烟花,许旷微微笑开,半晌缓缓说道:“四年后在一起了,你们很有缘分。”   安思微有些羞涩地笑道:“还行吧,我倒追的啦!哎呀我说了我的了,现在能不能满足小粉丝一个小小的好奇啊?”她压低了声音问道,“男神有没有心仪的另一半啊?”   许旷后仰在沙发上望向她:“你猜呢?”   “你之前太忙了,但是现在不忙了,应该会有了吧……”安思微坐直了摆手,“我只是大胆假设,还要向您小心求证。”   许旷站起身来摸出车钥匙:“以前有,现在没了。你待会儿去哪,要我送你吗?”   安思微也站起身来:“不用啦,俞老师就在外面打电话呢。”   她正在说着,眼神就捕捉到了那个人,忍不住露出甜蜜的笑容说道:“喏,他进来了,待会儿他送我。薛先生你帽子戴戴好哦,还有口罩。我刚才在边上看着真的好明显呀,对于我这种熟悉你的人来说。”   许旷依言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安思微打量了一下微蹙起眉,然后伸手压了压他的帽檐:“这样子差不多了。”   许旷朝她摆了个ok的手势,正对上不远处俞明隽的眼神。   俞明隽穿着深灰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许旷盯着他的额头不怀好意地想:他要是日复一日后梳,总有一天会发际线堪忧吧。等走近了,许旷发现原来俞明隽的鬓角已经有些白发了,看来他不只有秃头的危险,还可能已经早衰。许旷解下口罩伸出手来笑着说道:“俞总,我们又见面了,算不算缘分?”   俞明隽望着那张朝他笑得一脸烂漫的漂亮面孔,握住他递来的手说道:“确实有缘。”他撇过脸对安思微说道,“思微,非常不绅士地麻烦你去帮我取下车好吗?”   安思微的眼神在自己的两个男神身上巡回一圈,然后扬手道:“Yes sir!”   许旷看着他把安思微支走,然后请自己在咖啡厅再次坐下。   这回俞明隽和他都点了咖啡。十多分钟前安思微坐在这里和自己讲述了如何与俞明隽相识相知相爱,那么现在,俞明隽是准备好好地补充一下细节了?   许旷觉得自己刚才急速坠入了一个漫无边际的深渊,以至于现在已经熟悉了周遭的黑暗厚重,反而有种飘飘乎不知所以的感觉。   他低着头死死盯着咖啡上的拉花,然后听俞明隽的声音回绕在自己耳边:   “薛先生何必枉做小人?”   许旷闻言抬起头来,俞明隽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冷冷说道:“我原本以为你终于明白应该同我保持的距离了,但是现在看来,你似乎寻到了新的路径。我可以毫不讳言地坦白说,我非常厌恶你。”   许旷心里咯噔一下,接着脑海里炸开了千万朵烟花,每颗火药都燃烧成了问号的形状。   俞明隽随后轻笑了一声:“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尽你所能地远离思微。这是一句真诚为你考虑的忠告,当然,你尽可以将它升格为警告。”   他起身欲走,被许旷叫住。许旷站起身来,注视着他说道:“小安刚才和我说,你们是12年圣诞节的时候在伦敦认识的。她当时就喜欢你爱上你了,你也是吗?”   俞明隽眉心微蹙,微扬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如你所见,能走到一起好感是相互的。你身退名利场有些可惜,但我现在觉得这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告辞!”   “俞明隽!”许旷失声道,“2012年的12月,你在海德公园逛嘉年华在伦敦眼上看烟花,你和安思微在一起开开心心跨年对不对?”   俞明隽身形一顿,他缓缓地转过身,面上阴沉无比:“你想说什么?”   许旷看到俞明隽的神色,忽然释然了,他耸耸肩:“我强调一下,强调一下你们的相识是多么浪漫、喜悦,洋溢着幸福,全新的一年开始了,相爱的人也来到了身边……”   “不需要你强调。”俞明隽打断了他的话迈步离开。   许旷失神地张望着,眼前明镜一般的地砖、炫目的玻璃幕墙、旋转门外投射进来的雨霁春光和俞明隽渐行渐远的背影,就像是一个散发着金属质感冰凉气息的梦魇,他挣扎着哀嚎着咆哮着坠落,然后发现自己原来还握着手心里那一颗不肯堕的泪。   这梦醒时分。 第八章   安思微停了车,有些好奇地在远处等待俞明隽。她掏出手机悄悄地放大,把俞薛两个人拉入同框,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偷拍了珍藏,还p了个海报框,想了想还是发给了闺蜜唐歆雯。过了一会儿手机狂震,一堆震惊脸纷至沓来。   “卧槽当上百亿少奶奶就是不一样啊,你男人居然在和薛桦聊天!干嘛!请他当你们的婚礼司仪吗!”唐歆雯一顿噼里啪啦的消息。   安思微自语自语道:“要死啦这个糖包!”   “偶遇啦偶遇啦!还有这张照片不要再给别人看哦,不要泄露木华哥哥的行踪!”   “喂喂喂你炫耀完了就叫我保守秘密啊?什么道理!”   唐歆雯扔了一堆表情包谴责她,安思微回了个吐舌头的鬼脸表情后就看到俞明隽向自己走来。   俞明隽朝她笑了笑:“走吧,送你去火车站。”   安思微摆摆手:“不了不了,走过去走回来不知道堵多久,我地铁过去。”她走上前挽住他的手笑道,“就是有点不舍得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啦!”   俞明隽挑眉:“那干嘛不让我送你?”   安思微看着脚尖说:“你很忙的啦,我以前就知道。不能因为我的事老是打搅你的时间耽误你的事。”   俞明隽舒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虽然你这么说显得乖巧而善解人意,但是谈恋爱做恋人,没有必要想这么多。工作我做不完的,女朋友只有一个。”   听到这话安思微差点蹦起来,这时候手机又震了,她直接拉开和唐歆雯的对话框打了一行字:“老娘明天就想嫁人!”   留给唐歆雯一串“????”后就再也找不见人,非常见色忘义。   俞明隽走到车前刚解了锁,来了一个电话。   因为他没有马上接听,安思微便顺势看了一下来电人姓名——“许虹”。   俞明隽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得听不清,只见俞明隽时不时点点头,然后忽然僵住了。在那一瞬间后,安思微听到他低低地问道:“没事吧?”   他一手被安思微挽着,安思微便能感觉到他插袋的那只手有些紧绷。抬眼望去,俞明隽的神情肃穆,眉头微微皱起。安思微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的睫毛真的好长,她想俞明隽皮肤那么白眼睛那么大睫毛那么长,小的时候肯定可爱漂亮到不行。想着想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俞明隽的脸颊,俞明隽眼神扫过来叫她一愣。   俞明隽也察觉了这点不妥,他朝安思微微微展颜,几句话后匆匆说了句“我待会儿过来说”就挂了电话。   “有什么事吗?”安思微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那个瞬间俞明隽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冰冷,叫她有些惊讶。   俞明隽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没什么,不过现在真的不能送你去火车站了。有个老家的亲戚转院到协和,电话打到我这里我得去看一下。”   安思微疑道:“刚才吴钧是不是就是在电话里说这个事啊?怎么啦,情况很严重吗?”   “老人家有心脏病很久了,这次又病发。不过听家里人的意思还好,我过去看看。”   安思微问道:“要不要去我爸爸医院?”   俞明隽一边替她开了车门取出背包递给她一边说道:“没事,招呼我都打好了,一样的。”   安思微想了想也是,俞明隽的亲戚哪个医院敢怠慢啊,也就不提了。   俞明隽看她背上书包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还像个学生呢!不过我建议你下次还是改坐飞机吧。时间和效率是最宝贵的。”   安思微仰头偷袭了他一下,然后笑得春花灿烂一般说道:“对于大佬俞来说是这样的,但是我们不是。我们有人力智力但是我们真的很缺钱。你别说捐赠什么的,等我们做得像样一点了再来和您讨点钞票。”她忍不住又抱住俞明隽低低道,“不是做梦吧,不要待会儿我回来了你就不在了。”   “瞎想,囡囡乖。”俞明隽抚了抚她的头发调侃道,“我的腿只走路。”   等目送一步三回头的安思微离开,俞明隽上车直往协和医院去。   早上的时候吴钧就打电话过来,说许虹来问自己取10万,原因是母亲住院,可能要再做一次心脏搭桥。   这本来是件极小的事,吴钧不过顺口提起,但是俞明隽有点奇怪,陈素英的心脏搭桥是三年前做的,怎么这么快又要做第二次?因此吴钧又联系了一下许虹,没想到许虹直接打电话给自己了。   当年许旷遇难,保险赔偿加公司抚恤金一共200多万,一下子成了一个香饽饽和烫手山芋。许旷的身世俞明隽再清楚不过,妈妈那边只有一个早年被送走下落不明的舅舅,爸爸这边也只剩下大伯母和堂姐两个亲人。这笔钱许旷外婆那里的远亲倒是没人想分一杯羹,但是许家这边有个叫人头疼的无赖前女婿、许虹的前夫江志杰,在得知许家母女发了一笔横财后就开始频频上门骚扰。   许虹无法,只能求助俞明隽,要求俞明隽出面保管这笔弟弟的命换来的钱。俞明隽对于自己充当“里长”或者说“老娘舅”的角色感到十分无奈,但是诚如许虹所说,这是许旷的命换得的钱,要是被无赖流氓讹去,对得起谁?   刚才许虹的那通电话就是来解释为什么母亲病发转院,甚至到了要再次搭桥的程度。许虹说昨天傍晚的时候陈素英在给菩萨上香,念经的时候墙上挂的许旷遗像突然坠落,把她吓了一大跳。再加上她平时偷偷瞒着许虹漏吃药,被昨天的意外激发,当场就胸闷气短送医了。   俞明隽问许虹,许旷的遗像没事吧?   许虹有些鼻音地说:“框和玻璃都坏了,没来得及配,先搁在菩萨像旁边了。”   “许旷是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吓他伯娘的。俞老板,他是不是在下面缺什么了啊?”   俞明隽听着电话里许虹的抽泣,无来由地觉得烦躁,偏偏许虹还在说:“俞老板,许旷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在你手底下上班也是认认真真的,你知道的,真的是好孩子。我在想是不是给他配个阴婚,他一个人在下面孤孤单单。年纪轻轻的,连个小孩都没有,将来谁给他端酒啊?”   俞明隽只能应了两声然后挂了电话。   去医院的路上俞明隽脑海里都是乱绪,他想起许虹最后说的那个配阴婚,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不知道许旷泉下有灵高不高兴他姐姐给他找个老婆回来。   等走到充满消毒水味的住院部已经是中午,吴钧替陈素英安排的是21楼的双人病房,环境好还不像单人病房那样不能医保报销,俞明隽就随着人流上了21楼。   病房门虚掩着,能听到唏唏索索的说话声音。俞明隽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许虹和陈素英闻声望去,坐在看护床上的许虹连忙站起身来迎他,陈素英也小声说道:“俞老板怎么过来了?”   俞明隽放下刚才顺手买的水果坐到陈素英旁边,问道:“还好吗?”   陈素英点点头:“就是大上海的医院不给挂水的……”她还没说完就被许虹打断:“动不动就挂水,你听医生还是医生听你?”许虹给她垫高了枕头,然后转身对俞明隽说道:“俞老板,刚才电话里说不仔细,正好到我妈面前讲一下,让她放心。”   俞明隽望着陈素英说道:“眼下要紧的是您看病。您心里应该明白的,这个病是身体上的器官有问题,和许旷没有什么关系。”   陈素英抹了抹眼睛咕哝道:“没说和许旷有关系。他从小我带大的,我当成儿子的,儿子和妈妈有什么忌讳的。我就是觉得,这是他的念想到我面前了,他有话想对我说。我刚才让许虹去联系大仙了,等我做完手术了回去就找大仙。”   俞明隽长舒一口气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尘归尘土归土了。”   陈素英红着眼望向他,颤颤地说:“你不好这么说的,我天天拜菩萨,拜完菩萨就给许旷烧香,他全都看得到的。”   俞明隽站起身来说道:“好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把病看好。您好好休息,要好好养。”   说着他转身出去,许虹连忙跟上。   等到了走廊,俞明隽扶着栏杆向外眺望。住院部外面的蓝天被周遭的大厦割成一块一块,附近的棚户区里人头攒动,耳边是一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铃声和喧哗,医院真是叫人倍感烦躁的地方。他始终沉着脸,让许虹十分忐忑,犹豫了一会儿后许虹开口道:“我妈就信这个东西,没有办法。她身体不好,我就只能依着她的想法来。”   俞明隽扭头看她,然后点点头:“你们是许旷的家人,其实没有必要来和我商量的。”   许虹笑了笑:“俞老板,我和我妈是没什么见识的女客。以前靠我爸,我爸走了靠许旷。许旷走了,我们赖着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以前我们供不起许旷念书,是你出的钱出的力,送他去大学还是你出的车带我们一家去Z大里转了一圈。后来许旷毕业了到你手底下做工,我担心他没经验给你帮倒忙,他说没事的,你特别照顾他……”   “都过去了,多说无益。”俞明隽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也算老亲,能帮则帮,况且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平时多开导开导你妈妈,许旷走了是事实,她又有心脏病,平时应该少想想。”   许虹无言地点点头。   等俞明隽离开后她推门走进病房,两个病号床之间的移门被推开了,另一个病人的家属递了一个香蕉给她,笑着问道:“小许,个是萨宁啊?看起来老有派头个。”   许虹婉拒了那个香蕉回道:“一个亲戚。”   那人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对看起来土土的外地母女说搬就搬来这个紧俏的病房了。 第九章   挤在电梯里下到地下停车场,俞明隽攥着车钥匙暗暗忍耐,随后终于忍不住转身道:“你跟够了没有?”   他面露讥诮冷冷道:“你是和狗仔队学了一身跟踪的本事吗?”   原本跟在俞明隽身后的这个人倒是没有被戳穿的讶异和惊慌,他摊了摊手:“没出师啊,一会儿就被你发现了。是在电梯的镜子里看到的我?”   俞明隽启动了远处的车子,转身道:“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你也注意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吧。”   话刚说完,眼前的这个人就上来握住他的手腕。   俞明隽盯着这只手,眼神愈冷了。   许旷却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颤颤地说道:“先别走,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俞明隽甩开手沉声道:“薛桦,你的姿态太难看了。”他冷笑了下,“想想那些迷恋你的年轻女孩儿吧,要是被她们知道她们爱得死去活来的偶像……”   “他们的偶像怎么了?”许旷笑得十分张扬,“爱男人,或者想和男人上床,是这个意思吧?你说的年轻女孩儿是不是也包括安思微?”   俞明隽抽了抽领带冷冷道:“薛桦,你可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胡同。你都混了那么多年,还跑到我面前纠缠不休是不是坍了道行?”   许旷望着他,心里默念着,可我不是薛桦我是许旷啊。   他走上前强硬地捉住俞明隽的手,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缓缓道:“俞明隽,你过得好不好啊?”说完这话,他撇了撇嘴,“这个就跳过吧。俞明隽,安思微是你的爱吗?”   俞明隽微怔,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挣开他的手,由他握着继续说道:“我等了很久,很有耐心,我也觉得自己很努力了,但是老天爷会开玩笑啊。天赋型选手和勤奋型选手就是差太多,好不公平啊。”   许旷握着他的手摩挲,低低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抬起头来朝俞明隽努力地挤出笑容,但是嘴角沉重地扬不起来。   俞明隽被他悲伤的眼神震住了,随后抽出手道:“很抱歉,我忠于自己的选择,也忠于恋人。”   许旷踢了踢脚下根本不存在的石子,干笑了几下仓皇道:“很好啊,要为你鼓鼓掌,也为小安鼓鼓掌。”他捂着嘴克制着,然后突然展臂抱住俞明隽。   俞明隽被他一把拥住,下意识地去推开他,但是颈间感觉到一股湿意。   那个人在他耳边低低呜咽:“我好不甘心,老天爷他妈的玩儿我啊!俞明隽,要是有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死去活来,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个大傻逼啊!”   俞明隽推开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薛桦,你的情绪是不是有点夸张了?还是说演员的情绪就是这么饱满。我们之间应该没有这么深的感情羁绊吧?以你的条件,找伴儿太容易了。如果你觉得掰弯直男很有成就感,那我很诚恳地告诉你,我可以接受男的,但你的魅力辐射不到我,我很抱歉。之前口气不大好,希望你谅解,但我想说的话依旧,那就是我们不可能。”   他看了看表,向许旷点头示意了下就转身走了。   他打开车门进去,惊讶地发现薛桦居然拉开副驾门钻了进来。   “不要赶我走!”许旷尖利地叫了一声,俞明隽将手撑在方向盘上无奈地说道:“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不许这么对我说话!”许旷吼了一声,他扣住俞明隽的肩膀恶狠狠地说,“俞明隽,你这个伪君子真小人!你的好全是装的对不对?其实在你眼里,我就像是猫儿狗儿,高兴的时候给它一点吃的,不高兴了就踢到一边,是不是?”   俞明隽反手擎着他的双手冷冷道:“不要再发疯了,你再胡言乱语我明天就让全世界知道你是同性恋。”   许旷挑眉:“你不也是?你就是啊。骗婚骗子宫很下作的,你忍心骗小安?”   俞明隽和他角力着,冷哼一声:“我没有骗她。”   许旷凝视着他的眼神,半晌忽然卸下力来喃喃道:“你否认啊,就说你是骗婚的,你不喜欢她,你否认一句啊。”   他强笑着说道:“再给我一个goodbye kiss好不好?这回我是真的想和你说good bye。”   他不等俞明隽反应就倾身上前,却在下一秒顿住。他抵住俞明隽的额头缓缓道:“我吻不到你的。”   俞明隽感受着他的呼吸,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是谁?”   许旷一震,然后笑道:“你傻了吗,我是薛桦啊。”   他抽身而去,转身朝车里的俞明隽扬手致意。俞明隽透过车窗看他,感觉这个告别的姿势意味太浓,一时有些失神。   过了许久,他解锁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到协和那边打好招呼,把今天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删了。”   等到傍晚,他和薛桦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纠缠的照片还是被摆到了案头。俞明隽揉着眉心叹道:“这个薛桦有没有搞错,什么都不懂了吗?”   吴钧拿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也很惊讶,薛桦的失态他并不关心,但是俞明隽有几次都没有明显地抗拒薛桦的接触,这就叫他略感惊奇了。俞明隽把桌上的照片掠到一边,起身望着窗外道:“反正思微现在也不在上海,我也没必要一个人了。以后薛桦再出现在我附近,你处理掉。”   吴钧迟疑了一下,俞明隽蹙眉道:“有什么问题吗?”   吴钧摇摇头然后说道:“新加坡的考察团7点到,您要不要出席?”   “当然要,被人纠缠一下而已,还不至于影响我。李炳耀这个香蕉人优越感太强了,就捧捧他吧。”俞明隽朝吴钧笑笑,“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这一头的许旷浑然不知自己差点带着俞明隽一起上热搜,他意识恍惚了大半天,等晚上严嘉回家,就看到自己的表哥窝在沙发里吃薯片,看旁边的包装袋这已经是第四包了。   严嘉急得跳起来,冲到他面前喊道:“阿哥,侬了组撒?薯片诶!侬从来不切的高热量食品诶!”   许旷把薯片袋子从脸上挪开,朝严嘉笑了笑:“高热量好啊,有助于心情愉悦。”   严嘉表情严肃起来,坐到沙发上问道:“什么事不开心了?”   许旷一个打挺坐起来,对严嘉说道:“我看到一个故事,蛮有感触的。”   严嘉夺过他手里的薯片咔擦咔擦嚼起来,含糊地说道:“怎么还有人不识相给你递剧本啊?”   许旷点点头:“对,就是剧本,我给你讲一遍好哇?”   严嘉趿拉着拖鞋跑去倒水喝,咕咚咕咚下肚后说道:“是不是爱情故事?还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   许旷笑道:“你怎么知道?”   严嘉呵呵道:“那些电影电视剧找你去演不都是那种套路。现在小姑娘就喜欢看大帅哥爱得死去活来,然后幻想女主角是自己。言情剧,啧啧,像大烟一样。”   许旷说:“是两个男的。”   严嘉握着水杯的手忽然顿了一下,朝表哥抽抽嘴角:“两个男的,搞基啊。什么人哪,知道你退行了,然后扔本搞基的剧本给你看叫你演啊?怎么,国际大导演的片子吗?要冲奥斯卡的那种?”   许旷朝他招招手:“来来来,哥哥给你讲故事。”   严嘉摆摆手:“饶了我吧,虽然我从腐国回来,但是一颗红心向着姑娘好吗!”   许旷倒向沙发哀叹道:“讲个故事都不让的。”   严嘉犹豫了下,走到沙发边拍了拍表哥:“你讲,少儿不宜的部分跳过啊。”   许旷立马坐起身来:“没什么少儿不宜的。”   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有个小城里的灰小子遇上了坐着黄金马车路过的王子。王子说,握住我的手,我带你走。灰小子起先不敢去握王子殿下的手,但是王子笑得特别温柔,所以灰小子大着胆子伸出了自己的手。就这样,王子把灰小子带出了穷困的生活,让灰小子有了生活的希望和信心。王子不是经常在身边的,灰小子就给王子写信,几乎每天都写,写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感悟,自己的困惑,还有适当地询问王子的近况。王子也一直在给他回信,写自己的生活,写灰小子想要的答案。等灰小子长大,他发现自己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王子。   严嘉滴了滴眼药水打岔道:“错觉啦。”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如果把这种感情当成爱情的话那就错了。”   许旷盯着他,半晌说道:“算了,讲得有点累了,你忙了一天也累死了,饭菜热热,吃完了去洗澡睡觉。”   严嘉啊了一声:“不往下讲啦?”   许旷站起来抖抖抱枕上的碎屑说道:“不讲啦,就是那种阶级不统一不能在一起的故事,很俗。”   “那你还一副感触很深的样子。”严嘉也起身去厨房热饭,边走边刷着手机道,“古往今来的爱情悲剧就那几种,什么有缘无分啦,阴阳相隔啦,罗密欧与朱丽叶,杰克和罗丝,等等典型代表。穷小子和公主尚且不能在一起,穷小子和王子就更不可能了。”   许旷看着他的背影想道,你这傻小子还真的挺能往别人心口戳刀的。   正在这时严嘉忽然叫了一声,把许旷吓了一跳。严嘉急切地转过身来拉住表哥问道:“怎么回事,你今天怎么去医院了?”   许旷还在发愣,严嘉已经把手机举到了他的面前:“你看,有人偷拍你,在协和。你怎么去协和了,程医生那里不好?”   许旷拿过手机一看还真是,“偶遇薛桦”的关键词已经上了热搜。 第十章   薛桦宣布退出娱乐圈已经有一年多的工夫了,他在此期间深居简出,和外界少有联系,喜欢他的人、狗仔队、对家都在关心他的动向。除夕那天他拉黑了所有微信好友,把手机电脑等等信息全部抹掉,然后毅然决然地割破了自己手上的动脉。虽然“抢救”回来,但是更不可能再和过去的人和事发生关系。这一次沉寂许久的男神被人拍到在医院,不禁让粉丝们想起之前关于他抑郁症的传闻,又担心他身体有恙,所以纷纷转发猜测。薛桦本人的微博关评关私信,而他的前任经纪人金敏的微博就几乎要爆炸了。   许旷尚不知觉在网上正在发酵的波澜,他划了划严嘉的手机然后点了点热门的几条微博,语气平常地说:“睡眠不太好,我去医院看看。”   最初的几条热门是偷拍的路人、八卦大号发的,薛桦的身影出现在协和医院的门口、电梯间、走廊,许旷心想自己当时难道是一心想着俞明隽所以毫无察觉吗?他挑了挑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严嘉看他表情淡淡的就忍不住说道:“你难道忘记之前有几个sb造谣说你重病了才突然退行的?现在网上都在议论你,万一把过年时候……”他顿住了,抽出许旷手里的手机叹道,“谁再bb什么,劳资让他们全部吃官司。”   许旷忍不住笑出来:“喂喂喂,没事没事。”   严嘉虎着脸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翻手机,忽然愣住了,抬眼问道:“你不是看病的,是帮我去找俞明隽晦气的?”   许旷有些诧异,就见严嘉把手机递过来,是一张被点开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在地下车库死死捉着俞明隽的手。这张照片是一个小号发的,打着“偶遇薛桦”的tag,渐渐被人顶出了热度。   许旷下意识地抬头和严嘉对视一眼,他心想微博这玩意儿现在已经这么邪乎了?还停留在人人网思维的普通人许旷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有多不自由了。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和严嘉解释。他顺着严嘉的猜测说道:“我正好在医院碰到他,可能态度不太好,后来就有些小摩擦。不好意思啊。”   严嘉正色道:“阿哥,小安没和我在一起过,连暧昧都没暧昧过,她和俞明隽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真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用帮我出头的。”   许旷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那张照片。看仔细了才发现,这是直接拍的监控摄像。想到这里许旷突然一激灵,对,监控!   他登时想往外跑,但是突然又停住脚步,随即问道:“严嘉,金敏的电话你有吗?”   严嘉“啊”了一声,然后去翻通讯录:“有啊有啊,你要找她?”   许旷心里有些打鼓,这个陪伴薛桦多年直至他走上人生巅峰的经纪人,对薛桦的了解应该远胜其他人。他同金敏正式接触,可能就意味着围绕他和薛桦的荒诞故事要结局了。   对于他这个孤魂野鬼来说并没有什么,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高人异士来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但对薛桦的家人来说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薛桦不比自己,薛桦有太多的人喜爱了,有太多人对他倾注了感情。许旷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但无巧不成书,严嘉的手机上忽然开始显示金敏的来电。   许旷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听了,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低沉,说道:“喂,严嘉,我是敏姐,方便给我一下薛桦的联系方式吗?”   许旷竭力稳住自己,回道:“我是薛桦。”   “哦,那正好。你那里方便说话吗?”   许旷看了一眼严嘉,然后说道:“方便,我就在严嘉家里。”   金敏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疲累:“你怎么高兴主动接我电话了?是看到微博上的东西了吗?”   许旷嗯了一声,就听到金敏继续说道:“最近怎么样?离开我们这些恶心的人感觉好点了吗?”她不等许旷反应就笑道,“应该是好点了,都愿意这么随随便便出门了。换医生了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啊。”   她叹息了一声:“你不是别人啊,你不找事事要找你。”   许旷这时才说道:“有张地下车库的照片……”   金敏并不接话,许旷只得继续说下去:“我们有些不愉快,被人拍下来了。”   这时,果然如许旷所料,金敏了然地说道:“你怎么还在想他啊?还在那种地方纠缠。”   许旷不说话了,金敏以为戳到他痛处了,就放柔了口气说道:“薛桦,你要想想清楚啊,你不是在好莱坞。就算在好莱坞,也没这么光明正大康庄大道。对方不是小男孩儿,俞明隽啊,俞劲石的儿子,扈绪生的外孙!薛桦,我是纯粹地为你考虑。说实话,这么多年因为你的缘故我赚了人家几辈子的钱,女儿都嫁人了,我也没准备再折腾什么。你一直是我亲手带的,我当你是儿子一样的,你说姐弟也行。我真的不希望你自毁。”   许旷握着手机,阖上眼睛说道:“我知道了。当务之急是那个照片,我怀疑是协和内部的人发到网上的,能联系删除吗?从医院监控到这个人手机,还有微博上。”   金敏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道:“我这儿有张大单子要你签呢。”   “多少钱?”许旷问道。   金敏大笑起来:“都说了从你身上赚了几辈子的钱了,不用你管这个啦。我只是想提醒你引以为鉴。说你入戏快还真的是入戏快,当隐士才多久啊,什么忌讳都忘了吗?”   挂了金敏的电话后没多久,相关话题和热议果然消失得一干二净。看来金敏是在搞定以后立马联系的薛桦。许旷松了口气,然后看到一条短信发到手机上:“我的号码,你敢不敢不存?”   他立马诚惶诚恐地保存下来了。   而这时正坐在包厢里和李炳耀几个人玩梭哈的俞明隽也接到了消息,今天下午的那条漏网之鱼已经逮到了。他推了推筹码,招来陪坐的助理对李炳耀说道:“Larry,我失陪一下。”   人称“小公子”的李炳耀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你今晚心不在我这里,我很伤心啊。”   俞明隽笑笑:“那太巧了,你的心也不在我这里。”他眼睛扫向李炳耀两侧的女伴,其中一个美女朝他飘了一个飞吻,被李炳耀按住舌吻起来。俞明隽熟若无睹地离开了包厢。这里是“兰石”会所,李炳耀在上海的落脚处。他畏惧和仇恨父亲,又嫉妒和提防大哥,来到异国也要呆在自己指定的地方。   俞明隽走过一幅枯山水,眼见竹影袅袅,旁边映着自己的身影。脚下真空镀膜玻璃铺就的通道隔离着一片水泽,波光粼粼锦鳞游泳,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二十年前他学过一篇文章:   因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兴起的东坡去承天寺寻可“与为乐者”张怀民。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俞明隽掏出手机,攥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拨了一个电话。许久的等待后电话没有接通,他想起安思微之前就给他发过微信道了晚安,便锁了屏。   半晌他又打开手机,翻出了之前收到的几张照片。   白天,薛桦坐在车里抵住他的额头,然后说“我吻不到你”。   那个语气,还有之前那通疯话,都仿佛另一个人,一个死了几年了的人。   他看着照片里薛桦的背影暗暗皱眉想,许旷是不是比薛桦矮了好几公分?据说是大学毕业就没长过,一直停留在178。但是后来到了安哥拉,有次打电话给他兴奋地说因为所处的经纬度发生很大变化,自己的身高增长了奇迹般的0.7公分。   所以其实许旷说话也不是那样的,他应该是……   俞明隽收起手机,看着隔一道玻璃聚在他脚下的几条神仙鱼,兴起地抬脚看那些鱼儿的反应。结果小鱼们四散着游曳开去。   这些都是名贵的观赏鱼,色彩斑斓引人追逐,它们要做的就是足够美丽。但俞明隽并不喜欢这些赏物,他喜欢山涧活水里跃跳的小鱼。   他无心捞起过一条,欲放生而鱼留恋,终成涸辙之鲋。 第十一章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许旷扭暗了床灯躺在床上发呆。如果说发呆也不尽然,应该说脑子里浑浊一片一时理不清思绪。   昨天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和行动准备,回去故乡看望了一下自己。接着就好运连连,俞明隽的女友现身啦,终于确定俞明隽真的没有爱上过自己啦,还有就是第二次和俞明隽说再见了。   这在冥冥之中简直就是一种暗示。   许旷噌得挺腰盘腿坐好,还凹了一个半跏趺坐的造型,希望这样有利于他思考。   接着就是开始扪心自问人生的三个终极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想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果然是人生的三大终极问题。   正在他满脑子乱麻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许旷只能捂着头喊道:“严嘉,你明天7点要起床的!”   严嘉听着声音就开门进来了,朝他招招手“hi”了一下。   许旷伸手开了房灯,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太黑睡不着?”   严嘉打了一个哈欠一屁股坐到他床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哥,之前那个故事你和我继续讲下去吧。”   许旷愣了一下,接着忍俊不禁:“你多大了,还要听睡前故事吗?”   严嘉点点头。   许旷扶额说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你已经说了啊。这其实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他想了想,缓缓道,“神仙传奇。”   “许仙和白娘子,董永和七仙女,柳毅和龙女。”   除了仙凡有别,还有他死而复生,够传奇了。   “你说的这三对,虽然波折重重,但最后都在一起了。”严嘉说道,“那灰小子和王子呢?和他们不一样吧。”   许旷点点头:“不一样。王子终究是住在城堡里的。”   严嘉注视着他,缓缓说道:“薛桦的话是王子啊,应该不是灰小子吧。”   许旷嗯了一声,听严嘉继续说道:“你讲讲细节啊,就算剧情走向大体知道,但是细节才最有意思啊。”   许旷推了他一把:“全勤要不要了?我不会喊你起床的,我明天要睡到中午,早饭你自己解决。”   严嘉笑呵呵地避开他,站直了退到门边,扯了扯睡裤松紧就带上了门。   严嘉一走,许旷直直地倒向床,蒙着被子开始数水饺。   数了差不多几十锅水饺了还是睡不着,许旷勉为其难地用起了俞明隽教他的方法。   那会儿是大一上半学期的考试周,因为法学院的课程繁琐繁重,大家都卯足了劲复习。他宿舍里两个室友都处于挑灯夜读至东方既白的状态,剩下的一位干脆常驻通宵教室了。至于他,不是意志不坚定是身体不允许。许旷体弱基本是从娘胎开始的,出了娘胎十几年时间没好好活着,到了20岁这个年纪还有些弱柳扶风的意味,已经努力锻炼强健体魄了,就不想熬夜伤身。结果他躺上床,全寝室还亮着两台灯,刷刷刷翻书的声音,嘎嘎嘎拉椅子的声音。咚咚咚喝水的声音,声声入耳。许旷给俞明隽写信,说自己最近的睡眠很不行,盖因室友太过拼命。俞明隽回信给他,是否考虑与室友友好协商一下?如若不然,推荐一法。想象一下午后丽日当空照,鸟儿空中叫,我在花丛中,小狗对我笑。   当然那时候许旷压根没用俞明隽信上写的那个邪门法子,因为俞明隽随信附了耳塞和睡眠喷雾。   经年以后,许旷还记得他说的话,就这么开始展开遐想了。   这法子当然是没用的啦。许旷翻来覆去的,就顺着大一寒假想下去了。那年冬天特别冷,满世界一片皑皑白雪,清涤江都结了冰,他站在江边戴着滑雪手套举着一根三四十公分长的冰棱朝旁边那个人挥舞着,兴奋地说道:“这是我记忆里第二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那个人说:“我也没见过几次这么大的雪。曲溪冬天应该很少有雪吧。”   他使劲点头,说话都呵着白气:“七岁的时候也下过一场这么大的,我和村里几个小朋友开心得不行,一起堆雪人。那时候男孩子一帮女孩子一帮,其他几个男孩子嫌我太小了,不许我帮着堆,你猜他们让我干嘛?”他转过脸对那个人笑道,“他们派我做间谍,命我潜入我堂姐那伙破坏他们的雪人。哈哈小孩子的脑袋真好玩。我挤到姐姐身边,我姐也嫌弃我,不让我碰雪人,怕我弄坏了它。我就跑去其他地方玩,结果在一个水缸底下找到一根和这个差不多粗差不多长的冰棱,我高举着冲回去衣锦还乡了。我学电视里看到的管那个冰柱子叫‘圣剑’,他们都抢着要玩‘圣剑’。我就把圣剑送给了一个小伙伴,自己跑去堆雪人。”   他望着远处冰封的清涤江面说道:“我自己堆了一个雪人,小小的,照着我妈妈的样子堆的。”   身旁的那个人问他:“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   他笑道:“当然记得啊!特别漂亮!”   身旁的那个人就是俞明隽,那年他陪爷爷回曲溪过年。之前偶然发现原来俞明隽的爷爷和许旷的奶奶有表亲关系,许旷那声“俞叔叔”真没喊错,老人家就叫俞明隽多照顾照顾这个孩子。这次回曲溪过年,俞爷爷把许旷喊去吃饭,吃完饭许旷带着俞明隽逛曲溪,逛着逛着就到了清涤江。这里在过年时最安静。   清涤江彼岸雾气蒙蒙,远望去白的天地白的江面世界澄澈而单调。俞明隽插着袋呵了一口气说道:“你想不想你妈妈?”   许旷蹲下身握着冰棱往雪堆里杵,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一边杵一边说:“偶尔想想吧,好多年了。我那时候太小,还记不起多少事。”   俞明隽也蹲下身揉了一个雪团在手上掂量:“我好像还没打过雪仗。”   许旷睁大了眼睛说道:“不会吧?”   俞明隽把雪团按回去起身道:“也可能有吧,都不记得了。许旷,20岁什么感觉?你现在在想什么?未来想做什么?”   许旷有些严肃了,把这问题当作资助人的考校:“大学好不一样啊,我以前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到了大学发现大家都一样的聪明。所以20岁,有点茫然。因为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那几个人。”   他转过头去望着俞明隽:“俞叔叔,我是不是井底之蛙了?我有点感觉,自己以后可能就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而不是以前和你说过的,我要做栋梁之才。”   俞明隽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你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你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不再限于一中也不再限于曲溪。我20岁的时候觉得世界都是属于我的,然后再一点点地失去。”   今天的俞明隽有些不一样。许旷刚刚得知这个冬天他爸爸陪着妈妈在美国养病,所以由他陪着身体已经不大健朗的爷爷回乡过春节,因此平时让他觉得异常成熟稳重远超同龄人的俞叔叔好像与平常不同。   “许旷,你会慢慢地得到更多的。”俞明隽朝他笑了笑,许旷愣了愣回道:“你给了我很多了。”   俞明隽挑眉:“是吗?”   许旷鼓起勇气说道:“真的。如果没有你的话,我20岁的时候肯定会觉得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我在一点点拥有自己的东西。俞叔叔,我可不可以在这里求你一个约定啊?”   俞明隽嗤笑了一下:“等下,不会是什么以身相许吧?这个我可受不起。”   许旷“啊”了一声,俞明隽见状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开玩笑开玩笑,你说吧,什么约定?”   许旷脱了厚厚的滑雪手套朝他伸出手来:“等我大学毕业了让我进中实工作好吗?”   俞明隽打量着他的手然后抬眼说道:“看来还是以身相许啊。并不需要这样,在Z大我想没有几个学生不会继续深造的,你以后说不定会走上学术的道路或者有其他的人生规划职业选择,没有必要这么早就确定下来。”   “可你也问我了,未来想做什么。此时此地我就这么回答你啊。”许旷抬起手,“其实我也是再给自己争取走后门的机会。”   俞明隽哈哈笑着和他握了一个手。   那天江边雪地,许旷心想,我敢主动去和他握手了。 第十二章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严嘉到家一看时间,9.44,快十点了。   他扭了扭脖子都听到一阵嘎啦嘎啦的声音,叹了一声走进客厅,没见人,茶几上也没见薯片瓜子无花果。   他喊了一声:“阿哥!”   书房里传来一声回应,他拔腿拐进书房一瞧,台灯亮着,薛桦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啪啦啪啦打字。   看到他进来,许旷抬眼望了一下说道:“厨房里有馄饨,舅妈新包的,盐汤给你调好了,你下点馄饨吃吧。”   严嘉抱着手臂望着他:“写什么呢?”   许旷握住鼠标滑了一下说道:“你有同学是Z大的吗?”   严嘉挑起眉:“干嘛?”   许旷补充道:“最好是法学院的。”   “你要打官司也不用找别人啊,任剑生你不用?”严嘉疑道。   许旷揉了揉眉心:“不是,我准备考研。”   “W-H-A-T?”严嘉惊呼一声,“拜托,你在想什么?”   许旷咳了一声:“不做法盲啊。你看我这么多钱,不得自己懂点法律吗?”   严嘉冲上来把一体机一掰,页面上就是什么考研网。   他僵着脸望向表哥:“你中戏毕业的,表演专业,你知道吗?”   许旷点点头。   “考研要考英语的,你还记得当年自己四级100分的卷考了几分?”   许旷一愣,怎么中戏的也要考四级吗?   见表哥愣住,严嘉继续道:“当然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关键你是薛桦好吗?你是准备扔给媒体一个风味独特的新闻吗?劲爆劲爆!本报获悉前国际知名影星薛某近日已报名参加全国硕士研究生统一招生考试,报考院系为Z大法学院。据了解,薛某已经投入到紧张刺激的考研复习当中。然后今年Z大法学院一群女生报名,你被光荣地笔试刷下。”   严嘉一口气说完,敲了敲桌子:“到底什么鬼?”   许旷继续划拉页面,心想Z大法学院是我的大本营好吗,要不是这回借尸还魂我何至于找你要门路真是时不我待呜呼哀哉。   但是严嘉一通话也是言之有理,许旷拍了拍额头痛苦地想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和薛桦真的不熟啊老天爷你玩我!   许旷叹了一声:“现在那么无聊,我就想念念书吧。”   “你可以出国研修啊!”严嘉不假思索,但是立马想到眼前这主对自己的海外关系深恶痛绝,于是说道,“回中戏念个导演研究生什么的,赵薇不就这样吗?你再拍个致青春2。或者别离开上海了啊,直接考上戏。上戏我们门路多了去,打个招呼的事。你突然跑去学法律,叫人摸不着头脑。”   许旷故作高深地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Z城多适合养老啊,清静,我想去那儿。”   严嘉冷哼了一声:“那你怎么不报考哈尔滨佛学院呢?”   “东北太冷。”许旷看了他一眼,“十点了啊,吃点东西就洗澡睡觉吧。”   严嘉一离开,许旷立马点开了QQ图标。他在书房捣鼓了半天,这时候突然福至心灵想登录一下QQ找找老同学们的QQ号,然后再冒名说学弟学妹……   想到这里他的兴奋劲突然又消失了,他的本科同学大部分都30+了,就算当年考过研也是N年前的事了。任谁碰到一个冒出来说打听考研事宜的隔着七八届的后学,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吧。   但是他还是提前选好隐身模式登录了。   企鹅图标一点亮,真是旧时风尘满面。庆幸自己是尊贵的八位QQ号。   他颇为平静地一条一条点掉消息提示,那些希望得到他回复的留言,那些痛苦深沉的怀念,让他在一瞬间很想改一下签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他忽然觉得,此番为薛桦而存在是有某种献身的侠义精神,但他许旷呢,存在的价值难道就很稀薄?也有人因为他的离去痛苦啊。   许旷翻着自己的好友列表,因为他不爱设备注和分组,几百个人的列表里相当一部分人已经不记得是谁了。而且大部分头像都灰着,估计都转战微信了吧。许旷现在都还不太适应记忆里的首席约炮软件变成了今日的国民社交软件。   正在他发呆之际,突然传来消息提示音,把许旷一吓。   跳动的头像是一片夕阳晚霞,许旷心跳如擂地点开一看,对方发了一行字:“你好久不上了。”   许旷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想难道电脑自己开了摄像头吗?他对正直的一体机上下其手,屏幕上的对话框里又蹦出一句话“怎么到处联系不上你?”   许旷呆住了,这是什么发展?   他点开对方的QQ资料,“七月三日”是他没错。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现年36岁的霸道总裁会在大晚上登录QQ并且精准定位到他啊?   他忽然想起,对,他对俞明隽使用了“隐身对其可见”功能。但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还在登QQ啊!   而且还说这么奇怪的话?   见他不回复,“七月三日”继续说道:“不在?”   许旷抱着头冥想,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头的俞明隽会这么神神叨叨仿佛在和活人说话一样。他想难道说这个人不是俞明隽,是哪个还不知道他死讯的人?   许旷拍了拍脑袋又瞬间否定了自己,这个ID他死也不会忘好吗也确实死了都没忘啊!俞明隽告诉过他,OICQ时代他注册那天是七月三号所以顺手取的昵称“七月三日”。那片夕阳晚霞来自他的随手拍应该有十年历史了啊。是他是他是他!   这时许旷脑海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说不定是这个号被盗了呢?这反而可以理解了。说不定对面就是来找他充话费的。   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成立,他反而镇静下来,回了一个字“在”。   这个字传输到另一台电脑屏幕上,坐在电脑前的人面无表情地继续在输入框里打字:最近还好吗?   许旷想了想回道:“还好啊。怎么,有事吗?”——赶紧进入充话费正题。   “七月三日”:没什么事,问候一下。   沉默了许久,许旷想为什么还不找我充话费?   结果对话框里出现这么一句话:“这个号的主人2012年已经去世,阁下介不介意看看身后?”   卧槽!是真的俞明隽!   许旷连忙退出,装作仿佛无事发生过。   另一头的俞明隽看着对方的头像瞬时暗去,有些好笑地扬扬唇角。要不是他为了帮母亲找几张老照片,也不会打开这台旧电脑,自动登录上QQ,让他发现了这么一个盗号者。   许旷的QQ号肯定是因为太久不登录被人盗去了。俞明隽翻着电脑里的照片旧档,隐隐约约记得里面好像有他和许旷的几张合照,就滑动着鼠标找起来。过了一会儿果然找出了几张。   其中一张是2005年的春节那会儿,他陪爷爷在曲溪过年,许旷应邀来吃饭。那天许旷穿了一件喜庆的大红色羽绒服,整个人膨胀了一半。他爷爷握着许旷的手,非说许旷和奶奶年轻时候长得很像。老人家少时早早离家闯荡上海,年老对故土故人十分眷恋,一时有些感伤。他只能上前宽慰,许旷也喊起“爷爷”安慰老人家,然后觉得不对又喊“太爷爷”,还是觉得不对,被他拦起“没事,就喊爷爷吧”。结果十年过去,在场三人老者作古幼者早逝,唯余他一位生者。俞明隽看着合照上年轻稚嫩的许旷,以及十年前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人世无常,就是这个道理。   他随手拨通了一个电话:“陈喆,是我。不是…是我这里有个QQ号,你帮我找回来。对,被盗了…密码你重设一个吧,复杂一点就好。另外,那个盗号的人找出来,给点教训。” 第十三章   受到惊吓的许旷强作镇定地搜了搜考研的各个事项,越发觉得前途渺茫。且不说顶着薛桦这个身份能不能去考试,就算真的去考试了,上线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中国的法治事业建设未免太快,他2008年大学毕业,2012年遗憾地告别人世,接着就是各种司法解释和修正案井喷,眼看着连民法典都要出来了。之前还担心自己有基础会暴露,现在倒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了。他列了一个考研书单,准备待会儿请严嘉上网下个单。   想到读研倒不是他一时兴起。昨晚他忆起旧时,当年他一门心思大学毕业就想到中实上班,俞明隽曾多次劝他多做考虑继续深造。俞明隽的分析头头是道,从对党和国家、对社会的贡献到个人价值的实现角度来说,四年来学分绩名列前茅的许旷确实该继续读书深造谋求更好的发展,但是许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要追求梦想的话,那当然是去俞叔叔身边啦。现在他重来一世,继续做薛桦却不知道薛桦想做什么,自然就继续做许旷了。如果许旷活到今日,虽然和俞明隽情意不成但买卖还在。俞明隽身边不缺任何人才,从陪他谈判投标到帮他端茶送水,一应俱全。许旷昔日的梦想是成为俞明隽身边的全方位人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左膀右臂还能上床。现在想来,还是专精成才的可能性大一点。他立足当下放眼未来,第一个能想到的是先让自己跟上时代的脚步。   等他给自己鼓足勇气走出书房,客厅还亮着幽光,严嘉没去睡。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一脸淫笑,许旷凑过去看才发现他在看微信上别人发给他的小视频。   见表哥凑过来,严嘉把视频点到最前头哈哈笑道:“这也太刺激了,那个坡坡的‘小公子’变成‘小公举’了!”   许旷接过手机一看,镜头晃得厉害,只见人群簇拥中一个短裙女郎正热火朝天地跳着钢管舞,腰肢扭动长发甩得波澜壮阔。   30秒的时候她转过头来魅惑一笑,叫许旷一愣:“大饼?”   “啊?”严嘉凑上来笑道,“你叫他什么?笑死我了!”   许旷当然认识这个淫魔。所谓食色性也,但是李炳耀这种男女通吃、呆上海十天能用掉100多个安全套还给俞明隽下药的人就是淫魔,彻头彻尾的淫魔!   “你怎么叫他大饼啊?这张脸被人叫‘大饼’真是别有风味。”严嘉啧啧道,“我朋友和他在一块儿呢,说他玩疯了,当场就换上女装出来跳舞了。”   “看他扭的这个水平,比我在Ku看到的还要厉害。乖乖,百闻不如一见。”严嘉摇摇头,“有句话说得蛮对,男的骚起来就真的没女的什么事了。”   他一边饶有兴致地点开接下去的视频,一边对许旷说道:“我听说他妈是外国人养的那种‘扬州瘦马’,十几岁就生他了。看这面相,妈妈估计是东欧那块的。”   许旷扫了一眼视频说道:“金融圈是不是特别八卦?”   严嘉洋洋得意:“你圈应该最八卦啊,八卦的源泉和中心啊。”他话锋一转,“诶,要不我们互传八卦吧。金融圈和娱乐圈不要太多交叉啊,我们一起划划重点。”   许旷打住他:“男人不要太八卦。他妈很惨的,尊重一下逝者。”虽然她儿子是个淫魔。   严嘉哦了一下,继续躺到沙发上观看微信直播,嘴上念叨着:“瑞昌有个漂亮的首席姐姐被他拿下了,平安大厦半栋楼的小弟哭瞎……”   他忽然停住,猛地坐起:“这不是那个俞老师吗!”   他望向许旷说道:“小安刚去湖南好吗?他就参加这种sex 趴,人渣啊!果然房企也是藏污纳垢,他是流氓头头!”   许旷看了看这个视频,镜头果然扫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俞明隽。他们呆的是李炳耀在兰石会所长包的“like a dream”——如梦,许旷想起李炳耀日均消耗10个安全套的淫魔气质,就为这个豪包可惜。而此刻俞明隽就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拨弄身旁一簇紫水晶。   许旷暗想这簇水晶上可能就沾着李大饼的子孙后代呢你还摸。   俞明隽就在这个光线昏暗的视频出现了几秒,却被严嘉认出来了,真是责之切记得深。   等许旷把手机还给严嘉,他突然感到不妙,为什么俞明隽又落到这个淫魔手里了?他问严嘉:“李炳耀来上海干嘛?”   严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肯定是和俞明隽有什么肮脏的py交易啊?具体的可不好说。李炳耀虽然是安全套狂魔,但是钱还是帮他爸赚了不少啊,不是傻子。”   许旷又问道:“手机是直播吗?”   严嘉晃晃手机:“是啊,正在兰石嗨呢!”   许旷冲进房间脱掉家居服,换上一件杀人放火抢老婆必备的机车夹克,抓起严嘉的车钥匙喊道:“不是说老子重病吗?老子现在就出门花天酒地快意人生。”   严嘉看他斗志昂扬一副出门要打架的样子,惊呆了,愣愣地说道:“你这是干嘛?”   许旷走到玄关去套靴子,说道:“看他们这么热闹,我也出去玩玩啊。”他就不信薛桦没有兰石的会员。   严嘉拦住他:“万一被人看到了瞎写怎么办?”   许旷摆摆手:“兰石旁边没人蹲点,除非不要命。你放心吧。”他说着就准备出门,扭过头看到一脸跃跃欲试的严嘉,问道,“干嘛,你也要去吗?明天起不来哦。”   严嘉冲上来:“老子自带这么强的buff,谁敢炒我?”   许旷看了看他,心想也成,就算是为他的女神小安,也该把俞明隽全须全尾带出来。   一路上许旷在有限畅通的道路状况下飚出了风一样的速度。他这么着急是因为五年前见识过李炳耀对俞明隽的淫心。   从在机场接到李炳耀,许旷就觉得他神情怪怪。李炳耀是亚欧混血,皮肤白的恨不得发光,眼睛青碧,一看就非我族类雌雄莫辨。俞明隽不过和他寒暄,但他却已经调动面上所有的肌肉群散发自以为是的魅力,炫耀自己的美貌了。许旷第一时间就接收到了危险信号,但他不清楚俞明隽是否有察,毕竟此子花名在外都是和女人搞出的事端。等到了一天晚上,李炳耀在“如梦”开party,纠集了上海滩上一群国产和进口的纨绔子弟,俞明隽作为他上海之行的东道主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中。许旷以他助理的名义硬是蹭了进去。   一晚上许旷都目光如炬地盯着李炳耀,李炳耀无意间察觉他的目光,还对他放电。后来果然被他抓到李炳耀在俞明隽的酒里下药。但他不想让俞明隽知道自己差点被一个男人迷奸,就划伤了手掌借故和俞明隽离开了,接着还被押着打了一针破伤风。   那是他血的记忆。这回俞明隽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人帮他盯着。许旷心急如焚,把一辆凯迪拉克CT6开出了跑车的意思。   到了兰石门口,40多万的CT6果然被拦下了。   许旷下车刷脸,带着小弟严嘉直冲进去。   进去那段树木葱茏,严嘉以前来过,但还是觉得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搞这玩意儿简直是在赤裸裸地炫耀血腥的资本原始积累。许旷踏着这条道对严嘉说道:“你知道南京有个下马坊吗?”   严嘉嗯了一声:“大学时候去找南京的同学玩,我去过,那段孝陵卫、明孝陵,就在一起。”   “对,我们走的这段就好比下马坊,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许旷冷冷道。   严嘉僵着嘴角说:“有点渗人啊。”   兰石的主人好风雅,重金请贝氏事务所打造了一片枯山水,许旷知道那片竹影横斜内是几个各自独立的庭院式包厢,其中一个就是李炳耀舞得正欢的“如梦”。   很快就遇到了盘诘的保镖,许旷伸出手露出铂金制的会员手环说道:“我们是中实俞总的朋友,应他之邀来的。”   保镖摇摇头,示意许旷出示邀请函。   许旷问他:“卢金还是你们头儿吗?”   保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许旷便摊手:“邀请函我忘带了,你对我身份疑惑可以连线卢金,我和他说。”   保镖接了内线,卢金低沉的声音传来。许旷提亮了声音说道:“卢先生,我是中实俞总的朋友,应他之邀来的。你的手下拦我,我却也变不出邀请函给他,你说怎么办?”   卢金的声音传来:“是薛先生,失礼了。”   许旷知道这里有监控头,保镖身上也带着,就大大方方摆起酷炫拽的造型。卢金随后说道:“不敢怠慢,我去通报俞先生。另外一位先生是?”   许旷微微一笑:“严嘉。”   许旷趁着这个档口问保镖:“你是马来人?”   保镖点点头。   许旷心想,看来薛桦这事业版图还没拓展开啊。   卢金能不能放他进去他无所谓,那个地方他还不想进,让俞明隽知道他和严嘉来找他就行。 第十四章   过了一会儿,曲廊上走来一个人,许旷看着他的身影与竹影同映在白墙之上,步步游弋。   穿过隔断的竹帘,他走到许旷和严嘉面前,冷冷地说道:“二位在我的私人时间有何贵干?”   许旷见到全须全尾贞操尚存的俞明隽已然心满意足,才不记得昨天已经听了他一箩筐狠话,于是笑道:“你年纪这么大了,不适合和里面那些小年轻一道白相。”   许旷见到全须全尾贞操尚存的俞明隽已然心满意足,才不记得昨天已经听了他一箩筐狠话,于是笑道:“你年纪这么大了,不适合和里面那些小年轻一道白相。”   听到这话,严嘉有些惊讶地望向表哥,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些重要细节,模模糊糊地开始猜想。   他向俞明隽投去炯炯目光,只见俞明隽屈起手指顶着眉心道:“彼此彼此。你觉得自己年轻些就来打断别人的聚会吗?”   许旷看他露出标志性的“你让我很头疼”动作,就连忙说道:“我是来提醒你应该早睡早起的。”   俞明隽抬眼望向他,又看了眼严嘉,缓缓说道:“看在思微的面上我不多计较,成年人应该划得清自由的边界了。”   “俞明隽,我们也想进去玩玩。”许旷拉上严嘉,后者一脸懵逼地凑上一步点点头。   俞明隽一手插进袋子转身道:“我可不是主人,你问他去。”   “大……”许旷顿住,直接走到了俞明隽身侧,拉着严嘉笑道,“小公子好客啊,里面还有我们其他朋友。”   “谁说我好客了?”曲廊中走出一个“辣妹”,拦住许旷道,“有规矩,no kiss no entry.”他甩了甩飘逸的假发,得意非凡。   许旷看着这个不男不女的淫魔,指了指俞明隽道:“他让你亲了?”   李炳耀扑闪着大眼睛望着俞明隽,回道:“当然……”话没说完,已经被许旷揪到了一边。许旷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公子,我很中意你啊,我们直接找个地方吧。”   李炳耀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地握着许旷的手:“好啊。”   严嘉终于受不了了喊道:“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俞明隽,小安刚刚离开上海你就寂寞难耐出来high这不好吧?”   李炳耀眼神在薛严二人身上来回扫描,朝俞明隽坏笑道:“是哪一个?还是两个?”   俞明隽拨开他靠过来的头:“少了你这个queen,里面可不热闹了。这里我处理。”   李炳耀哈哈哈哈大笑道:“俞,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上海来了两次,总有骑士怕恶龙吃了你要把你救走啊?”   “上回那位小骑士呢?哈哈哈哈,是不是发现你这个公主太沉就去别的城堡了?”他哈哈哈哈乐不可支,全然不觉气氛已经逐渐凝固了。   俞明隽一记左右云手把他拂开,沉声道:“带着你质感差极的假发进去。”   “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质感差?算了,恶龙继续沉睡去。”他朝许旷笑了笑,“a kiss or invitation,对你长期有效。”   卧槽,淫魔还调戏我来着!   许旷无视他,注视着俞明隽道:“看来我有些误会了。”   昔日他毅然断掌血流不止带着心爱的人逃出生天,现在看来这个故事好像有点偏差。   行事无忌的李大饼、对他的各种挤眉弄眼,还有非常拙劣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下药行为,如今一琢磨,任督二脉瞬间畅通。   他猛地捉住俞明隽的手,嘴巴张了张却又说不出话来。现在的他不能去问俞明隽任何关于过去的事。现在的他和俞明隽没有任何瓜葛和过去。   他捉着俞明隽的手,直到对方挣走,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朝严嘉眨眨眼睛:“我们是该早睡早起呢还是喝几杯再走?”   严嘉愣愣地在他和俞明隽之间来回打量,然后喃喃道:“阿哥啊,我是不是想多了?”   许旷揉了把他的头发:“阿拉嘉嘉要做乖囝囝啊,走!”   严嘉犹豫道:“他在乱搞诶!”   许旷拽过他:“你还是处男吗?”   严嘉摇摇头。   “那你也不小了啊。成年男女聚在一起摇头晃脑不一定就会上床。正常的社交和乱搞是有区别的好吗?你怎么知道小安不知道他在这里啊?”许旷搂过他朝俞明隽挥挥手,边退边说,“公主,回到恶龙身边去吧,哈哈。”   他步子轻快地搂着严嘉拖行,严嘉挣扎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道:“阿哥,你……诶,我嘴巴很严的。”   许旷拍拍他的胸口:“你要是多想的话,下次把你送给李炳耀亲哦。”   严嘉不甘示弱:“他想kiss的是你。真的,以他的卖相,你这波不亏。”   许旷不得不重新审视严嘉其人,感觉此子如此看来倒不像什么钢管直,一时间觉得世界不太好。   严嘉这种可爱的上海囝囝,老天还是保佑他妻贤子孝笔直一生吧。   许旷情绪低落胡思乱想,一边走一边盯着脚下的鱼翔浅底。突然严嘉拉了一把他的衣袖:“诶,你的初恋!”   许旷一震,猛地回头,被严嘉一把拽住:“你别逃啊,哈哈。女神在往咱们这边望呢。”   许旷这时才镇定一下向前看去,一个穿着仔衫皮裙露出光洁长腿的大美女正夹着烟倚在廊柱上对他似笑非笑。   迟晏?   他愣住了,这是大美女迟晏啊!薛桦的初恋?   他脚步僵硬地挪动着,面上肌肉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动,只能像面瘫一样一下一下抽搐权当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严嘉则兴奋地快步过去殷勤道:“小迟姐姐你也在这儿啊,和朋友一起吗?”   迟晏随手掐了烟丢进白沙盅里,摇曳生姿地朝两个大男人走来。   许旷仿佛能看到严嘉屁股后面长出一条摇摆旋转我不停歇的尾巴,不过也难怪,迟晏生得真是美。许旷以前看过她的电影,已经觉得她是绝代佳人,这回看到真人,皮肤白得发光,头发浓密得像云,身量高挑,更不用说如诗如画的脸了,   许旷心想,这就是薛桦的初恋啊,果然是薛桦的初恋啊。   但是,她现在岂不是“我”的初恋?   许旷心里一紧,对于薛桦和迟美人的过去没有任何信息反馈,天知道他们居然谈过恋爱?他强作镇定地保持微笑,结果被迟晏一把搭上肩膀:“见了本宫还不跪下?”   这是什么展开?许旷在迟晏散发的体香和无限魅力中清醒头脑,缓缓地微笑致意:“好久不见。”   这句百搭总不会出错。   迟晏抿了抿唇挑眉道:“确实好久了。有没有想我啊?”   许旷心里哀嚎,不是初恋吗难道还藕断丝连着?   迟晏看他神色变幻莫测,另一只手臂搂上他的脖子低低道:“呵呵,p都不放把老娘的微信都删了,我宣布你死了。”   冤枉啊,删你微信的是真薛桦,不是我。许旷努力后仰避开她逐步靠近的放大的俏脸,然后喃喃道:“有误会,我的微信被黑了……”   “放屁!”迟晏声音一起,把严嘉一惊,她随即放缓了语调微笑道,“那微信号找回来了吗?快加我!”   许旷一愣一愣地开了手机,迟晏眼疾手快地夺过,点进微信里巡视一圈,然后高深莫测地笑道:“哟,看来不是只删了老娘一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删了大家的微信,出什么事了?电话也不接,怎么了?”   她突然抱住许旷低低道:“我急死了,薛桦你这个混蛋!你找死啊!”   许旷和围观的严嘉同时在心里默认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在找死。   面对扑进自己怀里的温香暖玉,就算许旷没什么想法,但是绅士风度是必须有的。他蜻蜓点水般拍了拍迟晏的肩安慰道:“没事没事,不是好好的吗?千万别哭啊,哭了会花妆,就不漂亮了。”   迟晏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瞪他:“说谁不漂亮呢?”   许旷看她秒变色,简直对演员的自我修养佩服得五体投地。双金影后松开他,又笑颜如花了:“我不漂亮还有谁漂亮?你怎么在这儿,还带着严嘉?你一直就在上海咯?”   许旷只能一一回答:“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白雪公主;我和严嘉来这找个朋友,这段时间一直在上海。”   迟晏托着肘把玩自己的卷发,十分娇俏地撒娇道:“那你现在是要走咯,要不要邀请我去你家喝两杯啊。”   严嘉看得眼都直了,暗中推着表哥的手肘,表哥却不为所动。   “御景嘉府我可熟,你不请我我就自己去了。”迟晏从仔衫口袋里掏出一包女士烟,作势又要掷出一根,看了许旷一眼又把烟收回去了。   许旷忍不住说道:“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迟晏眼神一扫:“知道你要啰嗦,我不是把烟收起来了吗?”   许旷放柔了声音说道:“我现在和严嘉住在市区,他明天还得准点上班呢,我们得回去。”   迟晏朝他做了个鬼脸道:“嚯,姐姐又不会吃了你,现在你修仙吗,谁都不理了?连我都不理了?”   许旷为难道:“不是……”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有人打电话的声音,迟晏打断了许旷的话说道:“我就在上海拍两天广告,明天晚上就飞回内蒙拍戏了,你尽个地主之谊都没有了,薛桦,老娘看透你了!拔吊无情的臭男人……”许旷听到这话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止住她,迟晏捏着他的手发脾气,眼神一移看到远处打电话的人,瞬间就凝固了。   她横眉一扫向严嘉问道:“你们见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小俞老板?”   严嘉愣愣地点点头。   迟晏松开许旷的手,冷哼一声:“薛桦你这个大笨蛋!”她抖了抖仔衫朝许旷横去一眼,“再删老娘,老娘就去发微博讲我们的恋爱往事让你再上头条烦死你!看你还修什么仙!”   她生气赌咒的时候还是艳如桃花,许旷难掩怜香惜玉之心,安抚道:“肯定不删你了,下次你再来上海我招待。”   迟晏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笑着转身走了,临走说道:“我爹取的名太烂了,迟、晏,加一起就是迟迟,就连我来早的一次都还是晚了,打电话骂他去。”   送走迟晏,许旷很是为薛桦和她可惜,无论如何这里头一定是藏着一份真情和一份遗憾,他这个旁观者只能唏嘘。   在这时,远处的俞明隽拔步走来,他面色发沉,对前方的两个人也似无所察。许旷则注视着他走来的身影心中暗想,他为什么会吸引那么多人呢?等俞明隽不经意间抬眼与他对视,许旷无奈地笑了笑,俞明隽就是很好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瞎的。只是自己配不上他而已,安思微就很配他啊。   总有更适合他的人,而那个人总不会是自己。   许旷把手插进裤袋,转身对严嘉说道:“走吧,今天给你惊喜连连啦!老实和哥说,你对迟晏什么想法?我感觉你这小子花头蛮多的。”   严嘉一吓:“全中国没有不喜欢迟晏的男人吧,就算是基佬……”他顿了顿,忽然释然,能让迟晏这么心心念念的超级帅哥兼他的阿哥怎么会是基佬啊?他立马语气轻快,“基佬也不例外啊。哎,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   许旷听严嘉插科打诨,极力去忽略身后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许虹,我很郑重地告诉你,我并不是因为愧疚或者心虚才照应你和阿姨。但退一万步说,如果许旷心有不甘,他只会找我索命,绝对不会碍到你们。”   许旷下意识扭头,却在中途顿住,他放慢脚步暗自听着。   俞明隽继续说道:“阿姨年纪大有些事情不明白,你应该明白。不过是别人多嘴多舌而已,重新搭桥没有多大危险,你开导一下她。至于病房的问题我让吴钧给你们换单人病房……不,我不是觉得你们在拿许旷要挟我,我再重申一遍,我并不是因为任何愧疚或者心虚的原因才照顾你们。但是出于让我们双方都能省心省力的角度,你自己也想开一点,然后好好开解阿姨好吗?”他停住,眉头微微蹙起,然后继续说道,“你设法安抚她,我让吴钧过去……”他揉了揉眉心,随后对电话里说道,“我自己过来,你和阿姨强调一下,深夜医院需要安静,不要再在病房闹了。另外一床也是心脏病,ok?”   他挂了电话,这时已经越过了薛严二人。   许旷冲上去喊住他:“俞总,我也去帮忙。”   俞明隽恍若未闻,提步离开了。   许旷这时已经明白过来,昨天俞明隽去协和探的是谁的病。他当时离得远没有跟进,没有想到那个病床是他的伯母。   他在看到心脏外科病区的标志时闪过这个念头,只是被他自己一笑而过。然后事实上,俞明隽就是在照顾他伯母和堂姐母女俩。   许旷心中炽热,待俞明隽走出一点后就把车钥匙甩给严嘉,从兜里掏出一次性口罩冲了出去。   妈的,你怎么这么好啊我要哭死了!许旷在心里怒吼,你不是标榜自己是唯利是图的资本家吗! 第十五章   许旷一边飞奔出门一边给被自己撂到身后的严嘉打电话:“我去办点事你开车回去不许喝酒,手环我还回去了你也签不了单学乖哈。”   等他目送俞明隽的车开出去,兰石会所的人也殷勤地上来招呼他。许旷想了想放弃了请他们叫车的想法,非常理直气壮地坐上了会所送他的车。   但是兰石会所显然太给他面子,许旷估摸着薛桦以前在那儿砸了不少钱,不然人家为什么拿辆阿斯卡利A10送他?坐在赛级跑车里飙车的时候,许旷有点怀疑人生。   果然他捷足先登,提前到了协和医院。许旷也不管了,从急诊大楼冲到了右侧的住院部大楼,底楼办登记的大叔在打瞌睡,许旷也就堂而皇之地上了电梯直上21楼。   等到了21楼走廊,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用询问值班护士了,因为只有一个病房大灯敞亮。   他调整呼吸慢慢地打开走廊的大门,放轻脚步逐渐向那个亮着大灯的病房走去。这时一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神情焦虑,一看见他就问道:“你是哪床家属?”   许旷带着口罩,朝里面指了指,护士叹了一口气:“保持冷静,不要添乱了,两个病人都需要休息。”   许旷不明所以,点点头走进去。   双人病房的移门已经被拉上,许虹坐在母亲床边擦眼泪,陈素英则闭着眼胸口大喘气。   许旷的脚步声一传来,隔壁床就有人从移门内侧跑了出来,待发觉不是认识的人就撇了撇嘴走了回去。   许虹也抬头去看,见到他愣了愣,然后眼神掠过他望向门外。   许旷知道她在等俞明隽,却不知道究竟之前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猜想是两个邻床之间的矛盾,于是开口道:“我是俞总的朋友,他喊我一道过来帮帮忙,他还堵在后面。”   没成想这话一说完,邻床的陪护就冲了出来喊道:“帮忙,帮什么忙?想叫阿拉吃生活?侬拎拎清桑,这里是医院!”   许旷被气势汹汹的阿姨吓了吓,说道:“大噶都是文明人,什么吃生活?侬呀噶度年纪,何必?”   “好白相!文明人,哼!”她鼻子里喷了口气。   许旷有点生气,上前道:“大噶同吃了尴尬到医院,相互照应是应该,何必动气?你这边老人家也要休息的好伐?”   隔壁床的人白了他一眼,扭头走进去,把铺盖抖得啪啪响。   许旷无法,朝许虹示意了一个眼神,许虹便起身和他一道到门外去。   等到了门外,许虹迟疑地说道:“你是薛桦吧?我,我之前在曲溪看到你的,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问我妈身体怎么样,是俞老板提起过啊?”   许旷摘下口罩笑笑:“我正好到曲溪办点事。”他不能再往下细说,不然全是破绽。   许虹一时倒没细想,反倒是笑道:“真的是你啊,冰冰后来还给我发微信说那天真的是你,我之前还不信。谢谢你哦薛老板……”她捂了捂嘴然后笑了笑,“乡下人,称呼都不会叫。”   许旷定定地看着她,那天曲溪相见是细雨蒙蒙的傍晚中匆匆一瞥,今天见到,他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堂姐。   许虹年轻的时候长得清秀可人,乌黑的长发扎成两条长辫甩在身后,抱着他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去抓姐姐的辫子。他高三时许虹出嫁,按照曲溪当地的规矩,他在迎亲队伍的最后泼了一盆水,伯母接过他手里的铜盆泣不成声。   后来他去上大学,许虹陪着一道,给他铺床叠被擦洗桌子,临走的时候给他塞了1000块钱,是她自己攒的钱。   这么多年下来,许虹的长发早已剪掉,白皙的皮肤染上风霜。许旷甚至在想,自己的英年早逝或许还是一种幸运,因为他在所有人的心中永远年轻,不论现在,还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   许旷这样专注的凝视叫许虹有点害羞,她低了低头叹道:“我不是故意麻烦薛老板的。刚才我妈闹得太厉害了,我劝不住。隔壁床骂,旁边病房的人跑来骂,医生护士也过来,我心慌死了。我们两个人在上海也没有认识的人,就认识一个俞老板。”   “刚才怎么回事?”   许虹抬起头来蹙着眉说:“俞老板啊说过我有个弟弟,我叔叔的儿子,在俞老板那边做事,出国以后出了意外?”   许旷缓缓道:“叫许旷。”   许虹点点头:“对的。我妈这次心脏病发是因为弟弟遗像砸下来把她吓到了。她住院两天一直念念叨叨,她年轻时候不这样的,现在年纪大点了整天胡思乱想。然后晚上护士通知我去交费我就走开了一会儿。结果隔壁床的要死,和她瞎说八道,把她吓得要命,回来就和我吵,说要回去拜大仙。我一生气说了她两句,她更不高兴了。”   许虹说着语气里带起哽咽:“看病就好好看,干嘛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等我们看好病就回去给弟弟烧香啊!我和她说她不听,还骂俞老板……”她顿了顿,半晌无奈地继续说道,“虽然你是俞老板的朋友,但是我也好说这话的。我妈脑子糊涂了有时候想不开,我是明白的。许旷到非洲,一年30几万工资,他自己高兴去的。出了意外也不关俞老板的事,那些非洲杀人犯谁遇到了都要倒霉啊,就是我家许旷倒霉……”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鼻子,抽了抽说道:“薛先生啊,你是名人,你见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说我有没有想错?”   许旷正要说话,走廊门又被推开了,两个人一同往外望去,就看到俞明隽大步走来。他刚从夜场出来,于是换了一身烟灰外套,身上也是一股清爽的香水味。许旷觉得他的细致是来源于根深蒂固的涵养,这或许是自己和他最大的差距,泥腿子小子和王子间天与地的差距。   俞明隽走到两人面前,轻声向许虹问道:“睡了吗?”   许虹说道:“我进去看下。”   等她进了病房,俞明隽倚在窗台边上,发丝落在额前倒没有白日里那么锐利了。许旷侧过脸看他,等他说话。俞明隽也扭头看了看他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他语气平淡,倒像闲谈一般。   许旷张开双臂把手肘搁在窗台上长叹一声:“我来看看啊。”   在这个瞬间,他很想告诉俞明隽——我是许旷。但是这句话说出来未免太骇人,不知道会引发多么可怕的风波。   于是许旷朝俞明隽笑笑:“许虹和我说,许旷出事后你一直有照顾她们母女,我想许旷知道的话会很开心。他虽然不在了,但有人愿意替他担这份力。”   俞明隽嗤笑一声:“你演了好多年戏,有没有觉得戏剧和生活差别很大?”   许旷不说话,听他继续说:“戏剧里感情被捕捉肯定然后放大,喜怒哀乐都显得很坚定甚至夸张。但是普通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思考感情的空间和必要。所以,我不会去想‘如果许旷知道’这样的问题。”   许旷低低笑出来:“那你是觉得我很drama吗?天哪俞明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配合医院的气氛,你这样让我好受打击。”   他笑得胸口发颤,然后抚着胸口苦笑道:“以后绝对不说这种蠢话了。”   俞明隽站直了身子朝他说道:“我倒不是在针对你,是有些事不足与外人道也。这么晚了,我待会儿送你吧。你先在外面等会儿。”   他提步走进病房,许旷却站在门外。他透过玻璃小窗朝里张望,陈素英被许虹扶起和俞明隽对话,三个人姿态熟稔。   许旷暗想,这一次重回生灵人间,既不能继续追求前世之求不得,也不能弥补前世之爱别离,那他这一遭的意义何在?   或许,他应该装作若无其事。   过了一会儿俞明隽率先走出了病房,许旷走上前问道:“老人家怎么样?”   俞明隽听到这话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一些思想包袱而已。”许旷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那要给她换病房吗?”   俞明隽把手插进裤袋,缓缓道:“对的,要换到单人病房,正好有个离休老干部空出的病房,吴钧都安排好了。”   许旷闻言走进病房,走到陈素英面前,竭力用平静的语调说道:“阿姨你当心身体啊,协和是最好的医院啦,你放心。”   陈素英笑笑:“谢谢你关心啊。”   许旷鼻子微酸,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朝母女俩打了打招呼转身出门。   他正对上站在门口的俞明隽,俞明隽突然开口道:“许旷……”   许旷猛地一震,随后听到俞明隽继续说道:“许旷的像我找人去装好摆好,你们放心。我们走了,待会儿有人帮你们搬病房。”   等走出医院,俞明隽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到了门口。开的还是那辆已经好几年的宝马760li,开车的还是熟悉的仇师傅,许旷下意识拉开副驾车门,却猛然意识到不对,又退了一步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俞明隽已经坐到了车里,打开车载冰箱拿了一罐冰咖啡咕咚咕咚全部灌了进去。许旷心里有些不安,俞明隽的胃不太好,但在他心绪不宁急需清醒的时候就会灌自己冰咖啡,是有什么事情叫他这般反应?难道是伯母的病情不容乐观?他不由得严肃起来,结果这时俞明隽又拿出了一罐咖啡,被他下意识地制止了。 第十六章   许旷的手按在了俞明隽的手上,肌肤相贴的触感几乎是在一瞬间灼到他的心头。   他状似无意地抽走俞明隽手心里握着的冰咖啡,朝俞明隽晃了晃:“就剩这罐了,俞总客气客气。”   俞明隽侧过头看着他:“你不是从来不喝咖啡吗?”   许旷愣了愣,有些心虚地握着那罐冰咖啡笑道:“偶尔尝试下啊。”   他正想打开罐头,忽然心里一震,在太平洋咖啡厅里他明明点了咖啡俞明隽也没说话啊。他猛地望向俞明隽,却发现俞明隽已经在低头看手机了。许旷想了想,估计这也是俞明隽随口一说。于是他泰然地揭开罐头拉环替俞明隽消灭了这罐罪恶的冰咖啡。   俞明隽拨了会儿手机低头问道:“送你去哪里?”   许旷想起被自己撂下的严嘉,于是赶紧打电话给他问他有没有到家。   严嘉也是到家不久,困得直打哈欠,一边换衣服一边免提回道:“你还查寝啊?赶紧回来吧,叫得到车吗?”   许旷瞄了一眼俞明隽回道:“朋友送我。”   “哪个朋友啊,你刚才干嘛去了?”严嘉对着电话吼道。   许旷被他吼了吼不由得举高了手机说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有隐私,我估计到家得三点开外了,你自己早点睡吧,调好闹钟明天别起迟了。”   等挂了电话,许旷说道:“师傅,美树湾二期北门你认识吗?”   司机回道:“体育公园对面吗?”   许旷连忙点头:“对,就是那里,麻烦你啦!”   他喝完了咖啡把罐头放在搁架上,眼睛一瞟发现俞明隽端着平板在看一个3D的剖面模型。他下意识移开视线,却又在心里嘀咕,这些新科技为什么不能来得晚一些,搞得他好像兵马俑醒过来一样。   他正歪着头欣赏车窗外的魔都夜景,听俞明隽一边在平板上四处点点一边说道:“你和严嘉感情很好?”   许旷不知道俞明隽此刻哪来的闲工夫关心这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真诚地回应这个问题,于是点点头。   没想到俞明隽继续说道:“你离开上海好多年了,觉得这里变化大吗?”   许旷扭过头看着他,俞明隽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许旷望着俞明隽缓缓道:“物是人非。”   俞明隽微微摆摆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河流不在,人也不在了。”   许旷笑笑:“浮念只在刹那间,弹指之上又有罗预、须臾,什么都是相对的。”   车里很静,在许旷说完这句话后,俞明隽忽然笑了,这是许旷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俞明隽对自己不带冷意讥诮地笑。   俞明隽笑的时候眼尾已有淡淡细纹,让许旷心酸不已,他见过23岁青春正好的俞明隽,也终于能再见到十多年后的俞明隽。俞明隽笑着说道:“尽是相对,其实刹那不对;亿劫相别,其实刹那不离。”   许旷捏着手,心里细细缕析俞明隽话里的禅机,话间的意思仿佛是……他注视着俞明隽低低说道:“我曾经和一个很重要的人分离,我以为他抛下了我,可我后来慢慢回忆,其实他很多次放缓了步调等我,是我始终赶不上他。在我一路徒劳追赶的过程中,他有回望我,在遗憾没有结果的这场追逐里,我已经不知不觉在他的陪伴下走了很多很多路。看起来我是失去了他,但其实我只是没得到‘他’而已。”   “但是我也不能说‘失去’或者‘得到’这样的词,爱是独占,我不爱他了。”   车开到美树湾北门停下,许旷带着两个空罐头下车,转身朝车里的两人道别:“这么晚了还让你们送我,俞总、仇师傅,你们路上小心,早点休息。”   仇师傅探出身子招手:“客气了,你也早点休息。”   许旷抓着两个罐子相互敲击了几下,朝俞明隽挥手:“再见!”   等车门关上,仇师傅听到后座俞明隽轻笑了一声。   第二天许旷睡到大中午,醒来的时候前胸贴后背饿得直抽抽。他趿拉着拖鞋挪到严嘉的房门口,见房里没人了就摸到厨房找吃的。正在下馄饨,电话响了。他赶紧去接,一看来电是个“晏”字,心里一咯噔,心想不会是迟晏吧?   等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大美人叫人酥软的声音:“亲爱的~”   许旷猛地一震愣住了,电话那头的语速突然变得飞快:“敢挂电话我立马找人砍你!”   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许旷连忙应道:“不敢不敢。”   迟晏得意地说道:“我手速快吧,几秒钟的时间把电话都存进去了。”   她还在那头得意,煮馄饨的水老早滚翻了,许旷手忙脚乱地去掀锅盖,哐当一声把电话那头的迟晏都吓到了:“怎么回事啊?”   许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抹布擦着灶台道:“没事,水滚翻了。”   “what?你煮面吗?有没有烫到?家里没有阿姨吗?”   “没,我一个人在家,舅妈昨天送的馄饨,我下点当午饭。”   迟晏大叫道:“别吃馄饨了!陪我吃饭!下午拍封面的首饰坏了,在修呢,我正好有空!”   许旷迟疑道:“可我馄饨都煮好了……”   “什么破借口啊,我还没有馄饨重要吗?”迟晏在电话里吼道。   许旷挣扎道:“我出门不方便……”   “那行,我去约俞明隽了,捎上你。”   许旷欲哭无泪:“你别赌气啊。”   电话啪得挂了,许旷松了口气,赶紧把馄饨捞到碗里。这时电话又响了,迟晏气呼呼地说道:“给你三秒钟考虑啦,出不出来?”   许旷心疼那碗馄饨,心想着等回家蒸一蒸给严嘉当夜宵好了,然后就答应了迟晏。   迟晏在那家云顶餐厅选了一间半开放的包厢,掩在一丛花束里朝赶过来的许旷招手。   迟晏时间有限,电话里就问了许旷要吃什么。等许旷赶过来,满满当当的海鲜烩饭已经摆上来了。迟晏点了份酸乳酪水果沙拉,配上焗鳕鱼,没点主食。等许旷把烩饭风卷残云,迟晏面前的鳕鱼只少了一小块。   许旷看着迟晏蘸了点树莓酱吃下一块猕猴桃,然后擦擦嘴放下了叉子,顿时觉得自己像刚进化的猿人一样。   迟晏托着腮帮朝他嘻嘻笑道:“不拍戏了随便吃开不开心?”   许旷点点头。   迟晏伸手点了点他的脸:“猪啦!”她又转而说道,“有没有觉得我胖了?感觉最近脸大了……”   许旷如临大敌,连忙否认:“没有胖,漂亮得不行!”   迟晏哼了一声:“我漂亮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她这副傲娇的神情也未免太可爱,许旷心想还好我是gay,不然得犯原则性错误。   一顿饭的时间,迟晏说得多,许旷吃得多。迟晏说起过两天又要拍马戏,到时怕是腿上的皮又要磨坏,又担心出事,说文陆导演特别严厉,这次请假也是公司和剧组剧组又和他磨了半天才准的。许旷生怕暴露自己外行人的事实,就侧耳倾听津津有味。迟晏女神既可以说是电影表演艺术家,毕竟年纪轻轻双金影后,也可以说是一位优秀的相声表演艺术家。对口相声一捧一逗,全由迟女士一人担当。许旷吸溜了一口饮料,抑制住想让她签名的冲动,竭力摆出属于“薛桦”的姿态微笑而和煦地听她唱作俱全。   等一顿饭吃完,迟晏已经按掉了四五个电话。她拎包起身把信用卡给了服务员,走出了两步扭头去找薛桦,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许旷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宝格丽小裙子耳钉递给她。迟晏摸了摸耳垂,惊讶地说道:“不会吧,这也能掉,是我没扣好吧?”她摆弄了半天,眼神瞥到许旷就说道,“帮个忙啦!”   许旷只能上前帮她把耳钉扣好。   迟晏在他抬手的间隙突然瞥到了手表下的一道痕迹,脸瞬间变色。许旷有些惊讶地看她神情发沉,就低声问道:“怎么了?”   迟晏望着他,眼中水光盈盈,在许旷困惑的当口就被她一把抱住了。   两个人站在包厢门口的位置,能看到人来来往往。许旷轻声提醒她,结果迟晏死也不撒手,带着哭腔说道:“薛桦你这个大混蛋!”   许旷被她抱得死紧,只能轻触她的背安抚道:“好好好,我是大混蛋,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好不好?”   哄着迟晏出了餐厅,迟晏的电话又响了。她咳了两声接听道:“我知道了我过来了ok?三十分钟之内,别再催我了好吗?”   她架上墨镜,捏着薛桦的手不放,牵着他出了电梯然后说道:“你答应过我要是我这辈子嫁不掉你就要照顾我一辈子,你别食言,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驷马难追!”   许旷透过她的墨镜看到两张属于薛桦的脸,暗想,可惜他已经食言了。   他不说话,迟晏甩了他的手低低道:“好吧,要娶我的人能排到外滩,我懒得和你纠缠。”   迟女王昂首阔步地走了,许旷站在原地发呆。原来在三千世界里谁都有求不得。   半晌,他也架上墨镜戴上口罩混入了人潮中。 第十七章   因为严嘉的舅妈这几天身体不好,严嘉的妈妈就去大哥家帮着照顾老母亲。一开始还想捎上薛桦,被果断拒绝。这一下,许旷回到家也是左右无事,不用帮着舅妈一道做家务了。他打开电脑去找资质好的家政服务中心,想找个护工帮忙照顾伯母。翻了一圈网页简直信息爆炸,但这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最要紧的是他怎么不留痕迹地去帮伯母请这个护工。   托名俞明隽?俞明隽估计会烦死他。   假意好心人?俞明隽估计能查个底朝天。   再说请护工的钱又怎么说?   在上海找个人勤快专业素质高的护工,一个月没万八千块钱下不来,许旷也不好意思多动薛桦的钱。他自己上辈子上了几年班在中实赚了点钱,但是寄回大伯家修房子、捐了一笔钱到学校助学基金占掉了大头,后来他中流弹遗魂异乡,继承流程走下来,剩下的一点钱也早就不在他的户头了。他醒转过来,薛桦的账户有专人管理,他刷脸从各个户头拿钱并不难,但是那毕竟不是他自己挣来的钱。考研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虽然他光是出来刷刷脸接接活动和代言就能日进斗金,但说到底还是靠着薛桦,还是在违背薛桦本人意志的基础上赚的钱,算不得他许旷自己的本事。他这辈子能再考个法学学位、过司考拿个职业资格,就能重新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了。这样也能心安理得。   许旷盘算得不错,但现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拿着他的保险金和抚恤金,伯母和堂姐未必请不起护工。但是许旷总想着自己既然还在,得做点什么。他划拉着网页,半晌拍案而起,先去医院探探情况再说。   短短三天时间,他第三次来协和医院了,往后大半个月时间估计更勤。   干休病房没那么好进,许旷被拒之门外。护士小曹对着这个戴口罩的先生说道:“您要看望哪一床病人,我征询一下家属。”   许旷便回道:“哪一床不太清楚,今天凌晨换过来的,病人叫陈素英,心脏病。就说我是俞明隽的朋友。”   小曹抬眼多看了一眼这个戴着口罩都觉得好帅的访客,然后说道:“您稍等,我打个电话。”   这时一个穿着嫩绿制服的护工推着一个老人出来,许旷顺势问护士站的人:“这些护工是病人自聘还是医院里也有啊?”   小曹挂了电话说道:“这一层的病房都配着护工。”   许旷恍然大悟,这是干休病房啊,住这里的除了他伯母哪个没为社会主义建设扛过枪?   而他的大伯母与有荣焉,因他的“光荣”而光荣。许旷甚觉有趣,朝小曹摆摆手道:“突然有点事,就不进去看望了。”   他走到电梯等了好久,看着电梯门上反射出的自己现在的模样。这可不是许旷了。俞明隽从对他做到极致,到为他的亲人做到极致。他如今顶着一张陌生人的脸,更无甚用武之地。一个素不相识的大明星殷勤地跑去探望,大概只会让母女俩不知所措。   许旷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古代那么多姑娘哭着喊着“恩公”“恩公”就把恩公睡了,完了既能报恩又能成婚。到他这里哭着喊着“恩公”“恩公”,睡归睡,可怎么一桩事都没能做成呢?   从根本上说,他非常反对这种物化自己的行为,但是从具有目的性的手段上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招每击必中的杀手锏啊。可偏偏,他和俞明隽都活在21世纪的现代社会而不是唐传奇宋话本里。而他,也不是想做通房丫头或者外室小妾,他想要一份独一无二光明正大的俞明隽的爱。然而不独他一人有这样的梦想,他毫无竞争力也没有优势。   就是这么在爱的战场上频频落败,他得到的却不是俘虏的待遇,而是胜利者的待遇。这叫他心头耸动不安,波澜时平时起,百川东到海去又西归。   他望着那张属于薛桦的脸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打扰俞明隽了。   许旷这么翩然来去自己没觉察什么,但他来医院一探的事已经被通知到了俞明隽那里。俞明隽正陪着李炳耀在横沙岛上参观,一条消息发到了手机上。他扫了一眼屏幕微微一笑,李炳耀见到他这副神情不免挑了挑眉,然后一本正经地继续听人介绍。   李炳耀这次奉父亲之名来上海,为的是本土“星月岛”的建设开发。考察云云不过是个幌子,不然人造岛的建设工程还不如跑去土豪之国看棕榈岛?李显辉的这个小儿子看似不涉政治,在某些暧昧时期便宜出来释放友好信号。俞明隽身份特殊,便出面接待,顺便再一来二去替中实签下大单。在公在私,俞明隽都对他礼遇有加。小公子曾对他起过心思,憾未能得手,也明白同俞明隽做朋友比做情人更有好处,便欣然退却有礼有节。   两个人凌晨刚道别,中午又坐着同一架直升机降落在了横沙岛的小机场上。一路上李炳耀对那些度假村设计心不在焉,颇有兴致地观察着俞明隽。昨夜竟有人为了他打上门来,李炳耀自然觉得有意思,何况对方还是一度如日中天的大影星。   依李炳耀对俞明隽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和这些扎眼容易惹议的公众人物有什么桃色牵扯,那么这其中就很有挖掘的价值了。   李炳耀得隙问道:“薛是bottom?”   俞明隽闻言蹙眉,李炳耀讶异道:“难道不是?”他眼神不怀好意地掠过俞明隽,笑道,“我很喜欢‘柳原’,想把他压在身下的那种,他做top可就有点麻烦了。”   俞明隽看着远处几位牵头和陪同的老人,低声道:“你居然还会有性幻想对象,除了腰部以下不辞辛劳,连腰部以上都不能休息一会儿吗?”   李炳耀哈哈大笑:“俞,你太见外了。”他压低了声音,“哪个男人没有性幻想,嗯?”   他咬了咬唇瓣悠悠道:“要是穿着短裙戴着假发艹我亲爱的‘柳原上尉’,那真是,哈哈,我的中国梦。”   俞明隽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你这么解读‘中国梦’可是会被驱逐出境的。”他补充道,“而且无论是意淫男性还是女性,都很失礼。”   李炳耀摇摇头:“这是性魅力,很美妙的东西。能叫人剔掉文明外衣恢复原始兽性,逆进化的春、药一般的存在,我赞美这样的人。”   俞明隽看着他艳丽夺目的面孔暗想,他可能是在自恋地赞美昨天在舞池里的自己,毕竟昨天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男性用眼神把他剥光了。   俞明隽无意再和李小公子讨论肾上腺激素和睾丸酮作用下的反应,他做出stop的手势,李炳耀耸耸肩。但他显然没有放弃和俞明隽讨论这个问题。到了晚霞初现的黄昏,直升机起飞,李炳耀终于摆脱了区长一行,不再放过俞明隽。他嚼着奶糖凑近俞明隽,试图用牛奶的甜香伪装自己。俞明隽一边推开他一边说道:“没有人比脱光洗净并给我的红酒下药的你做得更有趣了,drama king or queen。你还有什么好奇?”   李炳耀夸张地抬手:“为什么不提你把我反锁在浴室里?”   俞明隽点点头:“是的,你提醒我了,当时更好的处理方式应该是替你倒上香波放一池水,这样破门而入的人看到浴室里浑身赤、裸的你也能顺理成章地认为你是在沐浴而不是色诱失败。”   李炳耀抽了抽嘴角,又剥了两粒奶糖并递给俞明隽一粒:“请你吃糖。”   俞明隽接过了扔进嘴里,小孩子的求和方式。   李炳耀显然想转移话题了,便问道:“所以那个小骑士呢,现在去哪儿了?俞也有留不住的人吗?”   李炳耀显然想转移话题了,便问道:“所以那个小骑士呢,现在去哪儿了?俞也有留不住的人吗?”   俞明隽透过舷窗看江上风景,过了一会儿说道:“他出了意外。”   李炳耀噘了噘嘴:“Tragedy(悲剧)。”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支着额头笑道:“非常可爱的男孩儿。你有没有爱过我们的小骑士?”   俞明隽转身朝后座的吴钧示意,接过他递来的平板后扫了一眼李炳耀:“你也越发可爱了,天真又无邪。”   李炳耀闷笑两声,仰头道:“公主和恶龙正坐在一起聊天,骑士却不在了,oh sorry……”他往后看了一眼吴钧,“还在呢。”   他的眼神越过俞明隽,往远处的长江望去,嘴里开始哼起《我的祖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从一个父亲亲美的混血儿嘴里听到这首歌,俞明隽有些想要发笑。看到俞明隽的神情,李炳耀十分得意:“我唱的不错吧?”   俞明隽笑道:“不错,这首歌是电影《上甘岭》的插曲,我的父辈从小一路唱过来的。”   “小时候我身边有个阿嬷,居然教我唱这首歌。”李炳耀啧啧道,“杂种接受的初蒙教育就是这么奇怪。”   李炳耀是个怪物,俞明隽深知这一点,也没有兴趣安慰他二十多年前受创的心灵,但这首歌的歌词让他想起曲溪的清涤江。他的爷爷幼年生活在这条大河的岸上,后来举家迁出逃避战火,一甲子后才踏回故土。清涤江是长江支流,他眼下看到的大江也将有一部分南下汇入清涤江,大地的血脉汩汩流淌,人的血脉也世代绵延。故土故乡往往是老来多忆,不过近来俞明隽倒也开始偶发回忆,他想起李炳耀口中的那个小骑士,水泽之畔长大的“江滩孤儿”,母亲河对他来说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也许现在的他也在困惑着人生。 第十八章   俞明隽的目光流连在落霞之下波光粼粼的江面,这时手机震了震,是安思微发的语音信息。   “俞老师!灌溉水渠的事有进展了!我在和刘书记他们回凤集村的路上!俞老师,我太高兴了!”   李炳耀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吹了一个口哨,随即塞上耳机闭眼听歌。   俞明隽回复她:“怎么回去?”   安思微回道:“小面的六个人,哈哈涉嫌超载。”   俞明隽拨了电话过去,没响两下就接通了。安思微在那头的声音十分兴奋:“俞老师,你回去了吗?”   俞明隽回道:“在路上。你们坐的是什么车,那里山路多,安不安全?”   “伐要紧~好久不下雨了,路比以前好开多啦。俞老师,我这边信号没那么好,你听不听得清我说话啊?”   俞明隽笑笑:“听得清,回到村里要几点?”   安思微朝身旁的人问道:“我们回去几点啊?”然后握起手机回道,“还有一个小时吧,我肚子好饿呀。你饿不饿?”说完这话她在电话那头嗤嗤笑了,旁边还有打趣她的声音。   俞明隽看了看手表说道:“那吃上晚饭要七八点了,你有没有带点吃的在身边,这样对胃不好。”   “有饼干的啦,不过都分完了。哎呀,回去可以吃炒腊肉和土鸡汤,超级好吃的!这边的米酒也好喝,我回上海给你带好不好?”安思微说完这句话声音放低了点,“我有没有很烦啊?”   俞明隽笑了笑:“怎么会?早上四点多起来的,累不累?”   安思微雀跃道:“不累!早上环山的时候风景超级好,我爱死这里啦!我想拍下来给你看,但是怎么拍都没有实景的十分之一美,要是你有空来就好了。”她低下声音飞速地说道,“想你。”   俞明隽听到电话那头的起哄声音,无奈地笑笑:“我也是。”   安思微抱着手机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那先这样,应酬的时候少喝酒哦,byebye~”   等挂了电话,李炳耀已经在一旁发笑了。   “爱情真美。”他抛了个飞吻,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直升机降落以后专车来接,径直回了兰石会所。   今晚有宴,比较私人,是四面八方攀缠关系的大杂烩,就给定在了李公子的沪上行宫。   俞明隽包揽了李炳耀前期的所有行程,这个场合也得出席。   他身边不得空,但大家都是上海滩上的老熟人,寒暄两句见他兴致缺缺也就不多做攀谈。李炳耀则不同,得道地地玩转这种种关系,分身乏术,一时让俞明隽得了清闲。   他端着酒杯远远地观察李炳耀周遭的人,身侧便走来一个袅娜的身影。   “俞总好久不见了。”迟晏和他碰了碰杯,美目流转衣香鬓影,像盛放的玫瑰。   俞明隽和她有过数面之缘,便回道:“迟小姐光彩照人。”   迟晏抿嘴笑了笑,颇为矜持地望向他:“得俞总一句夸奖,三生有幸。”   俞明隽见她如今姿态妩媚,又联想起往昔她一些“拳打高衙内倒拔垂杨柳”的传言,不由得笑道:“我对真正的美从来不吝啬赞美。”   迟晏娇羞地低头一笑,流苏耳坠颤动,是女人娇美的极致模样,宝蓝的半肩礼服更衬得她肌肤如雪青丝如云。俞明隽和她站到一起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俞明隽不知道她今日是谁的女伴,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准备道别。迟晏却在这时挽住他的手言笑晏晏,低声道:“我今日专程为俞总而来。”   俞明隽不动声色,回道:“今天不是舞会,迟小姐不需要挽我的手。”   迟晏抬头望向他,缓缓道:“那俞总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呢?”   俞明隽笑了笑:“我不会直接拒绝美丽的女士。”   迟晏展颜道:“真巧,我也不会拒绝英俊的男士……”话语间俞明隽挣脱了她的手,然后将她揽向另一边低声道:“你的来意我不太明白,但我担心好事的人会让我的女朋友不开心,不妨直说。”   迟晏问道:“你有女朋友了?”她放下酒杯,微微侧头摆弄着颊边的流苏继续问道,“有我漂亮吗?”   这是专人为她精心设计的角度,视觉冲击是秒杀级的,她盯着俞明隽的神情,然后听到俞明隽说道:“我不作这样的比较,但你是世界最美的面孔之一,也已经不需要和人做这样的比较了。”   迟晏生气了,这个俞明隽油盐不进太虚伪。她心里咒骂着“你到底是不是基佬啊明明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还偏偏有个女朋友”,然后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说道:“是我唐突啦。俞总的女朋友真是又出色又幸运,好羡慕。”   “迟小姐的真命天子也同样。”   迟晏泄了气,等俞明隽一走就给薛桦发微信:“俞明隽到底是不是gay?”   收到消息的许旷倒吸一口凉气,回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过了几秒对面传来一张照片,许旷放大一看,俞明隽啊!   他连忙回道:“你晚上不是飞内蒙吗?”   迟晏回道:“我和你说了是十点多的飞机,我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   许旷非常惭愧,补救道:“我以为你就收工等飞机了。”   迟晏对着手机自拍了一张,美颜完发过去,许旷一点开,哇塞仙女!   “有个大佬喊我出台,我紧锣密鼓又赚了一票。”   许旷满脸黑线,迟女神说话原来是这个风格。   “我刚才上前勾搭了俞明隽半天,他根本不上钩,这肯定纯基佬吧。你这种一半一半的还被老娘套牢过呢!”   许旷赶紧倒了一杯冰水给自己提神,有点摸不清迟晏和薛桦之间当初到底怎么断的,听这个口气也不像是薛桦甩她啊。   在许旷疑惑的当口,迟晏的消息又来了:“他说的女朋友真的假的?你知道吗?”   许旷立马回说:“是真的,我见过。”   “还真有啊?什么样子的?”   许旷有点闹不清状况,回了一句:“你也喜欢他?”   那头的迟晏看到这条消息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就想掀桌打人。狗屁的薛桦,以为谁都稀罕他看上的那根硬骨头?   迟晏张望了半天重新找到俞明隽的后脑勺,气得牙痒痒,半晌又心里发酸。当初要不是她没答应和薛桦公开恋情结婚,这后面还有谁的事?她想到今天中午看到的薛桦手腕上的伤疤,心里又一阵发凉苦楚。   她打定了主意这回要让自己来顺薛桦的意,却怎么也探不到俞明隽的底。   思索了半晌,她给薛桦回道:“他要是有女朋友了,你就别想了好不好?”   许旷看着那行字,替薛桦也替自己回了一句:“好的,一定。”   迟晏看到回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和薛桦相恋于微时,但两个人的资质都注定他们总有一天能站在娱乐圈的顶峰。她攀得比薛桦快,24岁的双金影后风头一时无两。后来薛桦也凭势而起,两个人都红得几乎没有时间关心对方。她27岁那年薛桦问她愿不愿意结婚,她拒绝了。那年薛桦29岁,他一直和自己说“三十而立”,希望自己三十岁的时候能够有家。她很久以后才渐渐明白,对于从小父母离异并双双抛弃自己的薛桦来说,邀请她组建一个家庭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深的爱意。   迟晏苦笑了一下,薛桦深爱过她,但对俞明隽就未必了,他们又没什么感情基础,不然薛桦也不会做傻事啊。   她把手机放回手袋,灌下了一杯酒。   冷酒滑入喉咙,迟晏心里一声叹息,可惜什么都回不去了。 第十九章   等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迟晏又给许旷发了一段小视频,点开来是侧着身子在同人交谈的俞明隽。视频快结束的时候俞明隽似乎还转过头扫了一眼。   许旷哀嚎着回复迟晏:“万一被人看到你偷拍他给你们传绯闻怎么办?”   迟晏这会儿正坐在赶往机场的车上,手指翻飞不停:“那敢情好,老娘最近正愁话题呢。”   许旷彻底拿迟女王没法,只能回了一句“你车上休息一会儿一路平安”。   迟晏看着那行字,气得又把手机里的视频翻出来,凑到身边的助理面前,吼道:“这男人你看着怎么样?”   助理拿起手机一看,啧啧道:“这不是我老公吗?”   “什么?”   助理把着手机不断放大了视频看,嘴上说道:“我想到他有多少钱,再配上这张脸,真想重新投胎来一回。”她瞥了一眼迟晏,笑道,“晏姐,要不我忍痛割爱,让给您了。”   “p!”迟晏暴cei她一记,“谁稀得他?”   助理偷摸笑道:“那您还偷拍他诶。”   迟晏锁上手机,戴上眼罩闭目养神,扔下一句:“我这是侦查敌情。”   和迟晏聊完微信,许旷站到阳台上举铁,他不能辜负薛桦这副天赐的美好身躯。向窗外望去,这个城市霓虹闪烁。他那会儿住在中实的员工宿舍,一人间,有一方小小的阳台,晾衣架低得他抬手就能挂衣服。每天晚上到家很晚了,他洗澡洗衣服打扫卫生,力求把这方小小的暂时属于自己的天地打理整洁。然后就趴在窗台上吹吹20几层上裹来的风,感受着他正呆在小时候耳边常能听见的“大上海”。   大学毕业那年他22岁,一心追逐着俞明隽,也追逐着“大上海”来到此地。他想在这个曾经被誉为冒险家乐园的地方进行一场孤勇的冒险,结果半道折戟。而后“自将磨洗认前朝”,要在薛桦的身体里延续“许旷”的灵魂。许旷呼气吸气着想道,可我这个人没什么好叫人稀罕的。   “我现在是在做艺术品修复和保护工作,这件艺术品就是薛桦。”他想。   等快十点的时候严嘉回来,门口传来唏唏索索的塑料袋声音,许旷提声问道:“你带什么夜宵了?”   严嘉把拎袋往桌上一扔:“我去那家卤味店打包的。”   许旷放下哑铃走到客厅,舒展着双臂对严嘉说道:“我给你蒸的馄饨,看样子要倒了。”   严嘉拔腿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看看成色,再决定倒不倒。”   末了,严嘉就着花生酱吃干拌馄饨,顺便嚼了一盒卤味。   许旷觉得严嘉的胃口大得诡异,就问他:“你晚饭没吃吗?这么饿。”   严嘉摆摆手:“没顾上,这个点全项目组就我溜出来的。”看到表哥不甚赞同的表情,他举手澄清,“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家无聊。”   许旷呵呵:“你以为家里有个坐月子的等着你照料吗?”   严嘉一噎,刷微博缓解尴尬。   没翻一会儿,迟晏的消息就出来了,是她今天下午拍某杂志封面的现场花絮。   严嘉点开几张动图,看到拍摄现场迟晏轻纱曼舞婀娜多姿,不由得说道:“小迟姐姐越来越漂亮了,想想本来都是能做我嫂子的人。”   见许旷不搭话,严嘉继续说道:“阿哥,她除了是你初恋外,是不是也是你大学以后唯一一个女朋友啊?应该不是吧。”   许旷站那儿拉伸,喘着气说:“Secret makes a man man.”   严嘉“啪”得把筷子往馄饨上一插,转身说道:“你篡改贝姐名言,你也看万年小学生啊?”   许旷看他把一双筷子竖在碗上,就跑过去把筷子抽出来塞到严嘉手里:“筷子不能竖起来。”   严嘉愣了愣,端起碗往厨房走:“反正我也不吃了,剩下的倒了。”   他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嘴上说道:“你不知道我上学的时候憋得多辛苦,看到迟晏和你的广告全刷在公交站台,广告牌到处是,我们班花痴的男女生一堆,可我爸妈教育我保密。但又不可能不透风,周围的人都知道啊,慢慢地就老有人烦我。我革命意志算坚定了,他们都撬不开我的嘴巴。阿哥,你该表扬我。”   许旷看着他刷碗的背影,不由自主跑上前拍拍他的肩。   严嘉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冲洗。   兄弟俩从冰箱里拿了瓶酒对饮,客厅的灯被调暗了,坐在餐桌两侧向外望去,能直接透过阳台看到外面的星光和夜色。   严嘉摇晃着酒杯,划拉了手机打开蓝牙音箱,放起了罗文的《小李飞刀》……   “人生几许失意,何必偏偏选中我……”   许旷观察了他一会儿,就差没捶一记桌子了。搞毛搞,这不还是失恋的表征吗?   许旷无奈地扶额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想开点。”   严嘉打开手机翻给他看,是他的小安发了一条朋友圈。平房屋顶上的几根斜枝一道托着一轮明月,安思微给配了个爱心的表情。   “认识我们两的好几个今天晚上过来问了。”严嘉抿了一口酒,“册那,今夜月色甚好。”   许旷看他少男心事多,叹道:“人家都谈起恋爱了,还有什么好说。你如果只是觉得半路截胡人家都要取笑你所以不开心,那你对小安也没什么真感情。”   严嘉反驳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莫名其妙。突然就出来一个俞老师,突然就在一起了……”   “不是突然,小安在英国的时候,应该是本科那会儿她和俞明隽就认识了,她就已经喜欢人家了。”许旷打断道,“她追的俞明隽,你明白了吗?”   严嘉抬头望向他:“我是不是个刚督?”   许旷看着安思微发的这条含蓄缱绻的示爱,想到那头接收爱意的人,不由得笑起来:“怎么会?真爱无悔真爱无罪。”   他把杯中酒饮尽,站起身哼唱道:“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情流泪……”   许旷想,我可不爱他了,月色再好,有别人送给他。   喝了点酒助眠,这一夜本该好眠,可凌晨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许旷吵醒了。   他摸到手机一看,是金敏,赶紧接了。   “睡了?”金敏问道。   许旷揉揉眼睛去开床灯,哑着嗓子问道:“刚睡下没多久,怎么了?”   “告诉你,现在掐着点儿出来一堆通稿、你今天和迟晏见面了?”   许旷呃了一声,金敏骂道:“要死,你们什么情况?”   “没什么啊,就是偶遇上的,然后迟晏找我吃饭。”许旷捋了捋头发让自己清醒一点,“出了什么事吗?不会是又上热搜吧?”   金敏冷笑一声:“能不上吗?你薛桦和迟晏抱到一块儿了,能不全网爆炸?”   “什么?”许旷惊坐起,然后哑了声音,他今天确实抱过迟晏,迟晏还梨花带雨的。   “你多温柔啊,还给人家戴耳环。”金敏在那头继续冷嘲热讽,“又好上了?”   许旷解释道:“没,就是她抱着我哭,我就安慰她,然后她耳钉掉了,我给她戴上……”   “去他妈的!”金敏突然吼道,“你多大啦!你小孩啊?”   许旷被她吼得一震,女人真是太善变了,今天的金敏怎么这么暴躁?   金敏急促地说道:“陈茂这个贱婢什么德性你不知道?迟晏当初把你狠甩了你也忘了?你现在还当她好人?这特么简直是摆拍凹成的偷拍角度啊!你是不是傻了?这么简单的套你都上?”   许旷心一沉,挣扎道:“不会吧……”   金敏咒骂道:“陈茂这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我下回见到他直接骟了他!”   虽然是北方的说法,但是许旷都听明白了,原来叫陈茂的“贱婢”是男的,金敏还气得想骟了他,可见这件事真的很严重了。   “你不想在这圈里混了,我随你意,反正说到底已经是我给你打工了,你是我老板。但是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被人踩着当踏板?前一个俞明隽后一个迟晏,你谁不能沾你就沾谁啊。俞明隽就不说了,迟晏和陈茂俩贱人联手做局吸你的血,真是气死我了!”   许旷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说道:“我可以澄清啊。”   金敏在电话那头简直要晕过去:“对,我们这儿澄清一下,陈茂又找人刷,再炒一波。迟晏现在和人在文陆的电影里撕番位,巴不得热度越高越好话题越多越好。你在医院露个头都能微博热搜,这下好了,你俩一起‘爆’了,陈茂想搞个大新闻,那就别怪我打脸。我就是来问一句,你们俩到底有没有事?到底有没有?不能瞒我!”   许旷无力地回道:“当然没有,但是迟晏真的不像故意的,可能只是背后的人的主意。”   “这么说,其实你们应该有事咯,你护着她?你要是真的和她有事,我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恶人,让她帮你重新发挥光和热吧!”   许旷想了想,问道:“有给我找迟晏问清楚的时间吗?”   金敏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薛桦,你不要被她再耍一次。她可以忽视你的真心一次,就能忽视第二次。迟晏三十一了,要去抢别人的饭碗又要防着别人抢她饭碗,还要到处撒网找终身饭票。大家都是敞亮人,图的是个什么,名和利而已。你退就全身而退,不要被人惦记着啃得骨头都不剩。”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薛桦的病,赶紧止住话头对他说道,“你还相信迟晏的话就去找她问清楚,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她匆忙挂了电话,又拨了严嘉的,叫他看住哥哥。   大晚上,两个卧室的灯都打开了。   严嘉径直开了门进来,抽走了许旷手里的手机说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让敏姐去处理吧。” 第二十章   被抽走手机的许旷有点发愣,他垂着头想了半天,迟晏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都像一个梦,充满着美好的意味,他实在觉察不出也不敢相信这背后有算计。还是说自己这么一个单蠢的门外汉压根看不出想不通其中的套路?   许旷向严嘉伸手:“让我给她打个电话问下吧。”   严嘉看着表哥有些沮丧的模样,把手机递了回去。   许旷翻出迟晏自己存到他手机里的名片“晏”,拨了出去,被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严嘉观察着他的神色,急道:“她故意关机了?”   许旷想了想,摇摇头:“她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   严嘉一屁股坐了下去,囔道:“搞毛搞,有这么做事的?”   许旷还在挣扎着坚持疑罪从无,但是内心已然有了动摇。上辈子他作为一个微乎其微的小人物,还没有遇到过信仰崩塌的时刻,俞明隽那次说的“你太可怜”云云也不过是让他从幻想中微微露头感受了一下风尘满面的现实而已,绝没有现在这样脊背发凉的感觉。   他又不能在严嘉面前表现出此时此刻的惶惑,只能倒下去叹道:“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严嘉绕到另一边掀了被子钻进去:“我陪你睡。”   许旷噌得坐起来斥道:“组撒?”   严嘉已经蒙了头,嗡嗡道:“睡觉睡觉。”   许旷推了他一把:“你磨牙啊自己不知道吗?”   严嘉扭了两下:“困死了不要说废话了,睡觉!”   许旷知道赶不掉他,这个便宜表弟怕他受打击又想不开了,要时刻监护,这下只好分掉了半席。   结果过了半天,被窝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没了!”   闭目养神极力想睡着的许旷被吓了一跳,严嘉就已经把手机凑过来了:“没了,微博热搜都没了,天哪,敏姐得花多少钱啊?阿哥,这次你得买单了!”   许旷开了灯翻着热搜榜,真的撤得干干净净。   他往搜索栏里输入关键词,吃瓜群众的讨论还在疯狂增长,但是所有醒目的指数榜单上都已经不见了有关薛桦和迟晏的痕迹。   严嘉啧啧赞叹:“大姐大就是大姐大,人脉不是盖的,太厉害了!阿哥你这次大出血了!”   许旷连忙打电话给金敏,但是电话正在通话中。   两个人倒向床,纷纷叹了一口气,严嘉翘着腿道:“小迟姐姐演过赵敏,也演过殷素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是不是?”   迟晏对于许旷来说还只是一个不甚熟悉的人,但却很有好感,然而这么快就遇上信任危机,真是始料未及。他问道:“你觉得是迟晏故意要扯我炒作吗?”   严嘉扭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要我说实话吗?不是故意很难。一般别人偷拍到的,总要拿来和你谈谈条件,不会这么快就抛出来只听个响。全世界只有迟晏他们想听到这声响。你现在是急流勇退的空谷幽兰,和你有点什么花边新闻不但不影响人气,反而很涨人气。小迟姐姐年纪也不小啦,要拼一拼。”   “不管了,反正我不出声,这件事也就慢慢过去了吧?”许旷舒了一口气,把灯关了,“赶紧睡觉,闹钟调好了吗?”   严嘉嗡嗡地嘀咕了两声,许旷的手机忽然叫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金敏就赶紧接通了。   电话一通,金敏就直奔主题:“事情基本搞定了,但不是我搞定的,你不用谢我。到底是谁出面的我现在都还不清楚,有一点肯定,不是上面宣传口的意思,那就没什么影响了。你继续修炼吧,只有一点,管好下半身。”   许旷听到最后一句满脑子问号,金敏试探着又问他:“你和迟晏没什么,她和俞明隽也没什么吧?”   “啊?”许旷问道,“什么有什么,没什么啊。”   金敏不耐烦道:“哪跟哪儿啊搞得跟哑谜似的,就是有人在旁边给我看了个照片,你们这群人在玩什么我年纪大了是真的搞不懂,迟晏怎么又和俞明隽腻歪上了?”   许旷猜可能是今天晚上的时候被人拍到的照片,但现在也不敢确定了,就这么含糊着说道:“应该没有吧,迟晏看起来对俞明隽没兴趣。”   “放屁,没兴趣?她连你都要啃得骨头都不剩呢,会放过这么大一块肥肉?”   许旷觉得有理有据无法辩驳,只能表态:“反正我全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我是蠢死的吧,以后在家安心修炼绝对不出门了。”   金敏叹了一声又嘱咐了一堆,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突然传来严嘉梦游一般的一句话:“赶紧关机。”   第二天起床,许旷都懒得开机,直接拔了手机卡。   “诶,你怎么这么酷啊?号码拉黑了不就可以了?”严嘉见状帮他把手机卡装回去,手指流利地点进通讯录拉黑,又抬头朝他笑了笑,“微信删不删?”   许旷点点头:“删了。”   严嘉得令麻溜地把未接来电、短信、微信未读消息全部删光,几个号码全部拉黑,世界终于清静。   “相册里有你们俩珍藏的私密照吗?”严嘉挤眉弄眼,一语惊醒许旷,他夺过手机催促道,“上班上班,今天啃面包啊。”   好险,相册里还有迟晏发给他看的好几张俞明隽。   等屋里没人了,许旷看日头不错,开始换床单晒被子拖地刷马桶。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许旷见到是一串数字,第一反应是迟晏有完没完,等他定睛一看,瞬间立正。   这特么是俞明隽的号码!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划拉开,没憋出一句“喂,你好。”   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倒是很自如:“你好,我是俞明隽。”   “你好俞先生……”许旷脚边的拖把突然倒地,长柄发出清脆的巨响,俞明隽在电话那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拖把倒了。”说完许旷心里就只有一个感受:太逊了。   俞明隽“哦”了一声:“你在家还拖地?”   许旷呵呵了两声,听俞明隽继续说道:“薛先生和严嘉住在一起吗?美树湾二期具体哪里?”   许旷老老实实报上门牌号,疑道:“有什么事吗?”   俞明隽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思微有东西叫我转交严嘉,稍等,我正好路过,上门放一下。”   “薛先生不方便吗?”   许旷在屋里转圈,挠着头连连点头:“方便。”   俞明隽收了线,许旷开始疯了一样整理。   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门铃响了,一接通就从屏幕上看到了俞明隽的脸。   “我在楼下,麻烦开一下门。”   许旷从开锁之后就杵在楼梯口,直到“叮”的一声。   宝盒打开了,俞明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许旷僵硬地弯了弯嘴角,然后给俞明隽递拖鞋。   俞明隽把手上拎着的一盒简装茶叶递给许旷:“思微去的凤集村产的茶,严嘉说同事们好评挺多,思微让我再拿一点给他,推广了吸引投资。”   许旷点点头, 把茶叶装进密封罐放进储物柜,然后端出准备好的温开水招待俞明隽。   俞明隽也不寒暄,径直坐到了沙发上,喝了一口水。   现在是早上九点多,太阳刚刚好,从阳台逸进来,照得一室暖洋洋的。   许旷坐在沙发另一侧,拙劣地客套道:“俞总这么忙,还要麻烦你送过来。”   俞明隽不经意地笑了笑,让许旷越发局促起来:“啊,是小安嘱咐的事,不麻烦。”   俞明隽放下杯子站起身环顾四周,点点头:“薛先生卫生搞得不错,身体力行,深入群众。”   “劳动最光荣嘛!”许旷也站起身来,悄悄地把垃圾桶踢远了。   他望着俞明隽的背影,开始做扩胸运动来抑制想抱上去的手。   结果俞明隽忽然回头,许旷张开的一双手僵在那里。   俞明隽见状居然笑了:“怎么,你想打我吗?”   许旷缓缓放下手,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俞明隽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第二十一章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阳光和俞明隽都在,许旷幸甚至哉恨不得歌以咏志。   所以看着俞明隽的笑落下,许旷有点遗憾,他笑起来多好看啊,尤其对我笑的时候,格外好看。千金买笑寡人乐得,许旷看着这个大美人始终心潮起伏难以平息。要是他和俞明隽身份掉个呢,他肯定拼了命也得追上这个大美人哪怕烽火戏诸侯啊!   许旷啊许旷,你看看你这觉悟!——许旷止住脑洞,也不开口问俞明隽还有什么事,就和他两个人傻站着。   半晌俞明隽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问道:“你不好奇我怎么会有你的电话吗?”   许旷想了想:“严嘉给的?”   俞明隽不置可否,接着说道:“这个两居室两个大男人住着还是有些局促的,不过也好,收拾起来方便,你一个人就能搞定了。薛先生是个不一般的偶像,很接地气啊。”   “哪里哪里,很惭愧,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许旷得意忘形嘴巴秃噜,俞明隽听到这个话重新笑了起来,他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这时门打开了,两个人循声往外望去。   严嘉的妈妈黎芳和一个与她年纪相仿、打扮考究的阿姨前后走进门来,门边屋内四个人八目相对,那个阿姨率先喊了出来:“明明?”   俞明隽点点头:“婶婶。”   黎芳和许旷同时转向身旁的人,俞明隽对许旷说道:“这是我婶婶。”   那个阿姨也对黎芳说道:“我阿伯、俞劲石的儿子,俞明隽,阿拉叫伊明明。”   黎芳一惊:“俞明隽?哦,哦,我听阿哥讲过,有个大学同学是俞劲石的叔伯兄弟,原来就是侬先生啊。”   俞明隽的婶婶蒋闽芽笑着点点头:“对个。明明,你怎么在这里?”   俞明隽看了许旷一眼:“来找朋友的,婶婶呢?”   蒋闽芽合手:“巧了,我也寻朋友。”她和黎芳一道走进屋来,又看到薛桦,惊喜地朝黎芳说道,“小伙子比电视里看到的还要神气!”   她望向俞明隽:“薛桦侬朋友?”   俞明隽拍拍许旷的背笑道:“侬阿侄同明星比,还帅伐?”   蒋闽芽和黎芳齐齐笑起来:“都帅的,都帅的!”   许旷记得俞明隽和这个婶婶关系不错,所以也在一旁跟着笑,拱手道:“不敢不敢。”   黎芳招呼蒋闽芽坐一会儿,然后跑进严嘉的房间摸索了半天才走了出来:“你看,就是这个式样,好不好看?100多斤大狼狗的牙齿,阿拉嘉嘉自小戴的,很灵!”   蒋闽芽端详着手上这枚镶金的犬齿,啧啧道:“这个肯定有用!”   “当然啦!嘉嘉就戴过,阿拉囝囝也有个差不多的,比这个小点,都是那时候嘉嘉的爷爷找人做的,囝囝那个掉了,家里就剩嘉嘉这个。”   蒋闽芽从手包里拿出一块手帕,把犬齿包起来说道:“谢谢侬了,这个东西要旧物,小孩子戴过的最好。这么巧就有了,真的太谢谢了!”   俞明隽走过来问道:“帮‘小番茄’找的?”   这是婴儿随身要带的辟邪物,蒋闽芽的儿子、俞明隽的堂弟刚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小番茄”,俞明隽猜想是婶婶帮自己的孙子找的。   蒋闽芽把犬齿好生收好,笑道:“对啊,小番茄前天有点不舒服,之前那颗太小了,我就找人问问。”   “小孩子嘛,没事的,带回去系脚上,什么都好了!”黎芳朝两个小伙笑道,“你们不要现在看新奇,以后也知道的。”   蒋闽芽附和道:“对啊,弟弟比侬小三岁哦,抢先了。明明,加把油!”   黎芳看了一眼俞明隽,随后对蒋闽芽笑了笑:“已经加油了。”   蒋闽芽一下子听出弦外之音,假意嗔怪道:“有女朋友了不告诉叔叔婶婶吗?”   俞明隽被婶婶的八卦脸逼得没法,只能说道:“刚开始谈,等稳定了再和家里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帮不帮我保密啊?”   蒋闽芽瞥向黎芳:“原来是秘密啊,小朋友只告诉小朋友,不告诉我们长辈的。”她朝俞明隽摊开掌心,“要封口费的。”   “看来我泄露秘密了。”黎芳笑道,“小姑娘老优秀的,嘉嘉之前也想追,还是侬阿侄好的多了。”   蒋闽芽笑得合不拢嘴,摆摆手:“都是看缘分的。你儿子年纪还小呢,阿拉明明过几年可以做爸爸啦!”   两个大人十分热闹地打趣俞明隽,俞明隽只能陪着笑笑,许旷本来是个听众,却被黎芳推上了主场:“囝囝和你儿子同岁啊,也是落后了。”   许旷觉得自己和俞明隽站在两个长辈面前,像作业没完成偷溜出去玩被抓包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俞明隽,俞明隽也抛给他一个眼神,两个人心有灵犀一下子有了主意。   俞明隽清了清嗓子,对婶婶说道:“我和薛桦有点事要走,你们聊。”   黎芳本来就是接了严嘉的电话要回来看看,正好遇上来看望嫂子的蒋闽芽,说起犬齿的事,就叫蒋闽芽开车送自己到了美树湾。这一下看外甥情绪还好,当然也就放心一点了,于是说道:“那囝囝中午吃饭回来吗?”   许旷回道:“不回了,你去舅舅家照顾外婆吧,自己也要当心身体不要累着了。”   黎芳点点头:“那我待会儿收拾收拾就到我大哥家去了,你在外面当心点啊。”   俞明隽和许旷分别和自己的婶婶舅妈告别后,赶紧坐电梯下楼。   电梯里俞明隽长舒了一口气,听到声音的许旷忍俊不禁:“妈妈级的战斗力也太强了,连你都扛不住。”   俞明隽扭头瞥了他一眼:“你呢?我是拯救我们两个人。”   许旷伸手投降:“我可无所谓,我挺喜欢听这些的。”   俞明隽看着他倒向电梯的轿厢壁,说道:“靠着电梯不安全。”   许旷“哦”了一声站直了,下一秒就僵住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听他的话。   俞明隽笑了笑,望着电梯屏幕上“1”的字样闪现出来,说道:“待会儿你要去哪里?和迟晏‘倾世一拥’后在外面走动更危险了。”   听到俞明隽嘴巴里吐出“倾世一拥”这个词,许旷头都大了,嘟囔道:“她哭了我才抱她的。”   “她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许旷愣了一下,“为什么哭我也不知道啊。”   两个人走向外面的花园,许旷絮絮道:“女孩子哭着抱你,你能不回抱安慰她吗?”   “能啊。”俞明隽凉凉地说道。   许旷一噎,反问道:“迟晏你也能?”问完他就想起迟晏和他抱怨过,顿时气势大减,喃喃道,“那小安呢?”   俞明隽沉默了一下,回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   装什么酷!许旷腹诽道。   “真的有个你爱过的女孩子哭着抱你,你能忍心不理睬她吗?”许旷不服气。   俞明隽停下脚步,忍不住用指节揉了揉眉心:“你爱过的女孩子?迟晏吗?”   许旷心里咯噔一下,糟了,泄露薛桦和迟晏的情史了。转念一想,俞明隽谁啊,他会管你?于是点头道:“对啊,迟晏。”   俞明隽看了四下无人,不由得悠哉道:“那我呢?”   “轰”得一声,许旷的脑子炸了:“你当然是……怎么说呢……”许旷把手插进裤袋猛戳自己的大腿,脑中檀木精彩纷呈:   卧槽俞明隽这是在吃醋?   吃谁的,迟晏的?   他什么意思,难道他其实是喜欢薛桦的?   卧槽这都什么跟什么?   苍天啊,俞、明、隽、薛、桦、迟、晏,他们三个人到底几种排列组合?   俞明隽逼近许旷,缓缓道:“迟晏这么美,是个男人都会心动。”   “你不是没有吗?”许旷下意识反驳。   俞明隽挑眉:“昨天晚上的事迟晏告诉你了?”   反应100分!许旷在心里默默地给俞明隽鼓掌,然后说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好奇……”说到这里,许旷又忍不住叹了一声,自己好像也没必要替迟晏说什么话了。他是武侠小说里喊着“帮主大事不好了”就被人一剑封喉的路人甲,是三国演义里上前搦战一把就被挑下马的敌将某,是西游记里给大王巡山脑门子捱一记金箍棒就呜呼哀哉的小怪,还是别在这儿蹦跶了。   “看来你很喜欢她。”俞明隽说道,“我没什么值得好奇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俞明隽!”许旷喊道,“说到她好奇的原因你就装傻了,难道你害羞?”   太棒了!反正我现在是薛桦,什么话不能说?许旷在心里大笑三声。   “我没有装傻,我这句话的意思扩充一下就是‘你爱的是我这件事没什么值得好奇的,我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又不是外星人,你凭什么不能爱我?’”   俞明隽朝许旷笑了笑,两人正走到美树湾门口,俞明隽的车就停在前面。俞明隽加快脚步绕到了车子左边,朝许旷招了招手。   许旷从善如流地上了车,耳边还仿佛在循环播放俞明隽的这句话:“你凭什么不能爱我?”   对啊,我凭什么不能爱你,就算你是外星人。 第二十二章   坐在俞明隽身旁,许旷忍不住问道:“今天不去公司?”他微微侧过脸观察俞明隽,这么近的距离让许旷能一丝一缕地理清这些年岁月在他脸上拂过的纹路。   像中实这样规模庞大的成熟商业体,掌权者不需要事必躬亲,凡事定个调子就行,自然有人前仆后继。但是俞明隽的父亲俞劲石“白手”起家,岳父大人也即俞明隽的外公也在几年前致仕颐养,日月轮转风云变幻,天不再是以前那片天了。他还要常年在国外陪妻子养病,这一身的担子当然就要俞明隽担着。   许旷不知道这几年下来俞明隽的压力比之当初有没有小一些,单从他鬓间霜雪眼角纹路也能看出一些辛劳酸楚。俞明隽的作息基本把睡眠时间压榨到了最低极限,而坐在车里他也不会停下手上的动作。听到许旷问自己,俞明隽合上手头一本没有封面的册子回道:“去啊,正在路上。”   许旷迟疑着问道:“那我……”   “一起去啊。”   “啊?”许旷调整了一下坐姿,侧向俞明隽说道,“我去干嘛啊?”   俞明隽舒展着肩背往后靠了靠,笑道:“邀请你去中实总部大楼参观一下,顺便谈一下合作问题。”   许旷往后挪了挪屁股追问道:“什么合作,跟我有什么合作的?”   俞明隽掏出手机划了两下,举到许旷面前,屏幕上是那张他和迟晏相拥的照片。   俞明隽笑道:“赏心悦目。中实广场要谈代言人,我觉得没必要再找别人了。”   “谁发你的这个照片?我就说,你怎么知道,知道那啥!”许旷从他手中夺过手机,放大了再看,狡辩道,“其实不说的话谁知道这是我和迟晏?”   俞明隽不说话,盯着他手里的手机,许旷后知后觉急忙双手奉回。   “你是小俞董啊,哪里要管这个事?”话音刚落,许旷自觉失言,大俞小俞是中实内部为了区分两个人的称呼,俞劲石是俞董,俞明隽则被人私下里称为小俞董。他带过这话题,继续说道,“我和迟晏划清界限。”   俞明隽悠悠道:“钱多事少,还能在每个城市的中实广场点亮你的头像。”   “我又不是QQ会员,要点亮头像干嘛?”许旷也往后倒去,“坐在车里就想睡觉。”然后开始装睡。   车里能听到俞明隽翻纸页的沙沙声,许旷看那册子就知道是神秘的内参,安静地装睡不打扰他,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俞明隽定有古怪!   难道他今日对薛桦也即现在的本人和颜悦色真是为了招揽他去做什么形象代言人?   许旷冷笑了一下,如果是真的那俞明隽就是傻了。   俞明隽的作风什么样呢?比如他当年刚从英国回来,俞劲石把他派去老家曲溪拓展版图,权当在沙盘上演练。结果俞明隽作为自父辈起就长在上海的半个外乡人,到了曲溪狂打感情牌,又是寻根之旅扶贫,又是资助多个学校办学,于是政府免费送地、调拨教师资源给他办中实联合学校,打造出了一个幼小中学合一的国际学校。等中实学校建成,附近一圈挤挤挨挨错落有致的学区房也建成了,拿地白菜价转手翻几番。   学会了一口曲溪方言的俞明隽,在老家曲溪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许旷就是在俞明隽展开布局时用到的一颗小棋子。他作为考上Z大的贫寒学子励志典型,还在中实学校高中部第一年的开学典礼上发言了,那是大二即将开学的时候。等中实学校正式运行,附近的楼盘也销售一空,俞明隽翩然而去。在许旷快毕业的时候还听到了曲溪政府又当爹又当妈地扶持中实学校的传闻,没多久中实学校的股份就被卖给了另一个教育集团,政府含泪签字。   但俞明隽也没做绝,作为中间人帮复旦、浙大两个学校各在曲溪设立了大片产业园,同当地政府其乐融融,大家当过往无事发生过。   这么一个吃不完还要兜着走的无良地产商,会闲到给他送钱?绝对不会,也没必要。   许旷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真的睡了?”俞明隽突然说道。   “没啊。”许旷下意识地坐直了起来,一阵沮丧,然后又倒了下去,“睡了。”   片刻之后他又坐起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俞明隽笑了笑:“刚才的事情还没谈完。你可能觉得由我和你谈很古怪,但出于效率的角度考虑,你现在没有经纪公司没有经纪团队光杆司令,由我和你直接对话,只要你点头,合同送过来一签就可以让他们造势了。”   “迟晏那边呢?”许旷说道,“反正我不同意。我和她有什么我肯定不去上,没什么更不能上。昨天半夜金敏把我一顿臭骂,后来还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说到这里,许旷突然一精神,眼前不正是一尊大佛,请他来断断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啊!   于是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俞明隽,问道:“俞总能猜到昨天几千万的头条可能是谁撤的吗?连门户网站的报道都没了,秋风扫落叶啊。”   “谁告诉你要几千万?”俞明隽反问道。   许旷支吾一下,虚张声势:“我是圈里人,这个还不知道?”   没想到俞明隽听后笑了起来:“失敬失敬。”   许旷有些感慨:“我心里面隐隐在猜可能是迟晏背后有人。你觉得这个逻辑对不对?偷拍照片真的是迟晏不知情的,是她的经纪人自作主张。等照片出来,迟晏和我都很尴尬,她可能有……有男朋友了,对方设法把这件事压了。”   “所以你还是觉得迟晏并没有在利用你。”俞明隽帮他总结。   “不是,我只是在设想一种合理的事实真相,虽然真相只有一个。”许旷严肃了,“可能她演技超群浑然天成,但是有些感觉我还是相信的。”   比如迟晏嬉笑背后的伤心,那种若有似无弥散开来的情绪,很容易被许旷捕捉,因为他有类似的心境。   以许旷的成长经历来说,神经粗一些、凡是乐观一些想开一些绝无坏处。很多人在知道他家庭环境后会感到惊讶,觉得平时相处根本察觉不到许旷其实是个缺乏家庭关爱的孤儿。但其实对于许旷来说,要活得轻松一点他必须学会与人为善心胸开阔,他矫情不起也折腾不起。对于父母在自己成长道路上的缺席,他只能宽慰自己缘分有深浅。对于长大成人一路经受的贫穷饥馑、那些捉襟见肘的日子,他只能反过来宽慰自己幸好还有伯父伯母一家带着他。而俞明隽更是天赐的珍宝。“花光了所有运气才能遇到你”,许旷想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实在没有一点运气了老天爷派他来分我一点好运。   俞明隽给了他幸运,至于他曾经额外索取的爱情,或许本来就是注定不成功的,因为超纲了,俞明隽天使的任务单里没有这一项。   更有圣贤云,“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属的悲哀”,与其让俞明隽厌倦不如让自己悲哀,更何况,这哪里有悲哀,最多是点佐味的微苦,用以让他回味俞明隽给予的甜。   俞明隽是要结婚生子的,生个小番茄的弟弟,小土豆什么的,potato and tomato,绝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在两个人都沉默的当口,俞明隽的手机响了,是安思微打来的电话。   因为俞明隽回了她现在有空,安思微就直接打电话过来了:“俞老师~俞老师~俞老师~”   俞明隽微微笑道:“安同学有什么问题要问?”   安思微在电话那头嗤嗤笑道:“你肯定猜不到我现在在干嘛?我正在骑牛!哞哞哞~”   俞明隽扶额道:“很棒啊,人生新体验。你骑牛到哪里去?”   “没有啦!我就是好玩试了一下,老牛好乖,就是有点儿味道哈哈。”安思微兴奋地说道,“今天我们要和刘书记一道走访,还请了当地一个翻译。我想了想其实普通话推广也应该搞,这边基本上最高学历就是初中,文字交流上已经有点困难了,口头交流更难。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俞明隽嘴角上扬:“‘把教育同物质生产结合起来’,这是《共产党宣言》里的教义,小安同学有觉悟。”   “哈哈哈哈,我最近在湖南这个革命发源地,感觉自己要重新皈依到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道路上来,在英国学了那么多年的那套好像不管用啊。”安思微跃下老牛,一蹦一跳地和俞明隽聊着,“刘书记这个人我和你说的呀,普林斯顿回来的,喝的洋墨水比我高级多了,现在胶鞋草帽土烟不离手。”   “那你会不会也太深入,不回来了?”   安思微听到这个话,捂着脸问道:“不会啊,上海还有你。”说完这话,她嗷了一声,“好狡猾啊,骗我说好话,讨厌!”   俞明隽笑了笑:“我可没有。”   安思微舒了一口气,在茶山小径上缓缓走着,然后说道:“俞老师,和我说话你开不开心啊?”   俞明隽放柔了声音:“开心啊,你那么可爱。好了,你是不是也骗到我一句好话了?”   安思微兴奋得差点蹦起来:“对啊对啊,超值诶!以后你再多骗骗我,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好啦,心满意足!不打扰你了,拜拜,mua~哈哈!”   等那头电话挂了,许旷问道:“小安在那里做什么项目啊?”   我是一个步入而立之年的成熟的经历两世的希望俞明隽生活美满万事如意的男人,我情绪应该非常稳定。许旷心想,他的语气也确实很自然,带点客套的关切,有一种他仿佛get了薛桦之体演技的错觉。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二十三章   俞明隽回道:“考察湖南农民运动。”   许旷满脑子问号:“那是我们的主席啊!她们这次是扶贫?乡村建设?”   俞明隽笑了笑:“思微说上次和你聊得很开心聊了很多啊,她怎么说的?”   许旷想了想:“让青年深入乡村,用实干和创新帮助农村脱贫致富和发展。她刚回上海就又去湖南了,是有什么事吗?”   俞明隽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安思微随后传给她的一张骑牛照,微笑着说道:“她现在定点的地方盛产茶叶,她这回带回来到处推销的就是新产的一批春茶。但是村里现在缺灌溉水渠,牵头的人家里又临时有事,她被急召回去了。”   许旷点点头:“不容易,小安说他们一群人大部分都是近90后的年纪,哈佛耶鲁斯坦福北大清华这些学校毕业,毕业后就在中国的乡村奔走了。”   “idealist(理想主义者),向他们致敬。”俞明隽放下手机,继续翻眼前的册子,边说道,“青年人是最可爱的,充满理想抱负,充满改变这个世界的壮志雄心。”他语气平淡,似乎不以为然。许旷问道:“那你的后话是什么?”   俞明隽停下动作,扭头看了他一眼:“我看上去像有未尽之言吗?”   许旷点点头:“你是不是想说,这些可敬可爱的青年人,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俞明隽笑笑:“不是这些青年人没办法改变世界,而是世界不会被任何人改变。思微他们的绿野基金,想消除区域中的贫困,想给他们看到的所有人生存的新方式,想让他们看到的所有地方照着他们期许的应然的状态运行,这是不是观念上的殖民?”   许旷一惊:“你这话夸张了吧?消除贫困,使所有人免于饥馑困厄,这是人道主义精神。”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俞明隽淡淡地说道,“美好的设想在执行的层面上能被无数蠢材和坏蛋破坏,更有趣的事实是,在国内有很多人还没有做这些蠢事的能量和资格。就思微所在的绿野,创始人有三个,全部朝中有人,这才顺利挂靠政府拿到赞助资金一路通行。你觉得这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原来有很多人正在借助不公平的资源去践行他们的公平理想……”他看到许旷的表情,停了下来,听许旷缓缓说道:“你是这么定义小安所从事的事业的?”   俞明隽微微摇头:“思微并不站在那个不公平的起点,但她也未必没有这么想过。她十九岁以前在上海,之后在英国,gap去南非,二十六岁才回到中国,进入她的ideal country,她不懂‘那个中国’。”   “轰轰烈烈地改造和建设,最后改变的是他们自己。”   许旷忍不住了,回敬道:“你这么说话有点傲慢,像一直自诩过来人的那些上海爷叔一样。认真付出的事情,总是有意义的。你高屋建瓴,但是你不能想象,只有一户人家因为他们的帮助脱贫,只要有一个小孩因为他们的帮助能继续上学,那么你所谓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是有意义的。在不可能全身换血的情况下,止痛是有必要的。立志改变世界,行动却在脚下,每个人每一分每一毫的努力都有可能成为撬动这个地球的力量。只要去做,总是好的。”   仇师傅本来在专心开车,这时候也忍不住微微转了一下头,被许旷看见了连忙制止道:“仇师傅当心,这里坐着大老板呢!”   仇师傅听了笑道:“晓得晓得,我就是听你演讲听得蛮过瘾的。”   许旷被说得微窘,放低了声音:“被帮助过的人就能知道困难的时候有人雪中送炭是什么感受。”   俞明隽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反驳,但是我们两个立意的基础不一样。我是对这些项目的转化率持怀疑态度,你呢在声情并茂地举例子,我当然不会否认得到帮助的人实际受益,但在这些爱心的传递过程中浪费有多少?效率有多高?”   “俞总,你也捐助过很多公益项目,你在捐助的时候在想什么?效率?”   俞明隽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人,微微扬起唇角:“难道不该?我的本职不是大善人,而是一个商人。我手下的人做成本预算的时候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我又怎么可以随意挥霍呢?”   许旷调整了一下情绪,告诫自己他说的也没错。   眼前这位曲溪一中的名誉校董当年是怎么在他们04届毕业典礼上发言的?具体内容他不记得了,大体意思就是好好学习报效祖国,他日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要心存理想脚踏实地。   那时候24岁的俞明隽站在演讲台上简直浑身在发光,一群毕业生望着台上这个不过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青年才俊暗下决心向君看齐。   现在想想,当时正在排布空手套土地平地热炒学区房计划的俞明隽,在台上慷慨演讲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是“你信你就傻了”?   许旷打量着俞明隽,泄了气,就算这样他的俞叔叔还是那么地,可爱。   但他还是有些不服,作为一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他可以这么说,但是作为安思微的男朋友,总该对恋人的工作心存尊重吧。   许旷感到十分惊奇,他居然在心里为安思微叫屈,这是什么道理?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曾经是受助人群,他太明白受资助得来的不算丰厚的钱物,对困难的人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意义。而自认为理解和支持安思微一方的他,得来的资助事实上却是来自把公益玩成手段的无良地产商俞明隽先生,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矛盾。   缘,妙不可言。   只能说无论俞明隽的动机如何,他做了事实上的付出,也让很多人受益了。   当时同他一批受资助的人,除却他因为同俞家有老亲的缘故走得最近,其他人都在上大学及毕业后渐渐和俞明隽没了联系,当然许旷后来才发现俞明隽真的很忙,自己也真的占用了他很多时间。他不是贵族庄园里的杰维少爷,他是中实的小俞董。许旷深知自己的际遇已经不能用“幸运”来定义了,可能算“奇遇”吧,谁叫只有他傻乎乎地把俞明隽临走时和他们说的“有什么事情可以电话或者写信联系,有任何生活学习里的想法或者困难也可以通过这些方式告诉我”这样的客套话当真了呢?   在笔友文化风行的年代里,他曾一度被班主任怀疑是交笔友早恋了,直到知道那些书信都是和俞明隽的往来。许旷记得班主任当时和他说:“俞先生很忙,你自己学习也紧张,不要太勉强。”许旷听了这样委婉的劝告,还是一根筋地觉得两个人的通信对双方都无碍,直到他大二暑假跑去中实实习,看到了俞明隽每天的工作状态,才目瞪口呆后悔不迭受宠若惊。   俱往矣,得之我幸啊。许旷心思陡转,俞总这番大恩何以为报呢?他既然不高兴接受以身相许,要不自己就勉为其难让每个城市的中实广场都点亮他现在的头像吧,反正薛桦应该也不会反对优惠俞明隽。   于是许旷问俞明隽:“代言你给多少钱?我打一折。”   俞明隽挑眉:“人家一分钱掰成两分钱,到我这里居然能掰成一毛钱花吗?打一折。”   “那你先报价吧,我绝对友情价。”   他想了想说:“你等等。”他手指飞快给金敏发了一条短信:“我要是代言中实广场,收费多少?税后。”   等拿了点代言费,他赶紧还给金敏去,补上次的公关费。   金敏的短信没来,电话来了。   许旷心虚地拦住要说话的俞明隽,接了电话:“喂,敏姐。”   金敏的声音传来:“你把俞明隽搞定了?”   许旷的手一抖。   “你宣布退出娱乐圈,代言到期的到期,赔偿的赔偿,我以为这辈子除了赛德电动车的车屁股上,没哪里能再见到你漂亮的小脸蛋了。”   赛德电动车?   许旷有印象了,这个电瓶车牌子好像从出现开始就是薛桦代言。难道说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都是他代言吗?那也是爱得深沉了。   “俞总问我有没有意向。”许旷压低了声音凑到俞明隽身边,“就我一个人,迟晏不要了,怎么样?”   “你不要自打脸了,说好的再也不见。”金敏冷冷说道,“当然了,脸是你自己的,现在钱也是进你自己的口袋了。你们俩谈钱伤感情,你自己和他谈吧。说到这个,最爱你对你不离不弃的赛德电瓶车,你要不要续约?”   许旷眼珠一转:“续,一定续。”   金敏最后说道:“给你透个底吧,俞明隽对你可能真的有意思,细节不多说了,你自己把握,奔四的人了。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金敏挂了电话,许旷盯着俞明隽,心里一片冰凉——金敏的情报总不该是假的,那么他的感觉看来是真的。   兜兜转转死去活来再世为人,他情绪要稳定。   俞明隽问他:“心里有底了吗?”   许旷赌气,凭什么要给你勾搭薛桦的机会?于是回道:“敏姐说得对,我说好退出就是退出,不会再拿自己的形象权赚钱了。”   俞明隽蹙眉道:“你好像任性了一点?”   许旷脑子里红灯频闪,这特么什么口气!什么口气!什么口气!   他收拾微笑说道:“刚才脑子一热就想赚钱,这下被点醒了,想安静地不被注目地活。”   俞明隽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重新翻起手头的册子。   许旷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眼前变幻的风景,一直到车子开进中实总部。 第二十四章   从车子开进中实大厦,绕过主楼进入裙楼的停车场开始,许旷的呼吸就有些急促起来。   这里熟悉又陌生。08年3月完成毕业论文定稿的他拎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坐了4个小时长途汽车来到这里,拿着录用通知书和毕业生三方协议换了一张临时工号牌。之后三年多时间,他在这里进进出出,晨昏轮转寒暑相替。最后又是从这里,他坐着公司统一的大巴离开前往浦东机场。之后许旷其人肉身湮灭于异国,而魂灵才复归去来。   许旷一点都不想去回忆他最后一眼看到的大楼是什么样。身边坐着俞明隽,他忽然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到底今夕何夕?他低头去看手机上的时间,10点12分,2016年4月21日10点12分。   一个不再属于“许旷”的时间。   他呼了一口气,对俞明隽说道:“既然代言的合约我不想谈,就不打搅了。要是俞总能借我一辆车的话,感激不尽。”   这时候两人坐的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场6楼的高层专属楼层。许旷下了车,有些迷茫地站在那里。他望向车里,看不清俞明隽在做什么。他攥着手机,想找个可以说话的人。最后他绕过车尾大步跨到俞明隽那侧的车门外,一把扯开了车门,弯腰朝俞明隽说道:“找个车送我一下好吗?”   俞明隽坐在车里抬起头望向他:“我亲自带你参观一下中实大厦不好吗?”   许旷一手撑着车门差点骂脏话,他有些焦虑,不知道俞明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俞明隽也下了车,许旷让到一边,然后说道:“你日理万机,我可不敢浪费大人你一秒钟的时间。”   俞明隽不置可否:“我该做什么事,都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言下之意你是boss咯?   许旷好笑地拍拍两侧的裤袋认输:“那俞总带路,我迫不及待了。”   他安静地跟在俞明隽身后,装作第一次来这里。   一路都是特权的停车场,特权的电梯,最后到了特权的办公室。从电梯出来直往俞明隽办公室的那条走廊可能不过几十步长,但是许旷僵着脚步下意识不高兴动弹。   以前的他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在这条走廊上,他不敢去细想。   以他的员工级别,28层以上他就不能涉足,但俞明隽为他开了绿灯。公司上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行政的人老早摸清了许旷的底细,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来自曲溪的小伙和祖籍曲溪的老总有着某种亲近的联系。   他浑不在意若有似无的私下议论,偌大中实一天几桩八卦,他在的合规部门已经算安分沉闷的了,有他在算给同事们一点谈资。只要他能安心呆在中实,呆在俞明隽身边就好了。   每天在他手上要轮转几份稽核审计报告或者合同,再交给相应的几位分管领导签字,真正接触俞明隽的时间不多。偶尔同事有意请他去送材料,他就是走在这条走廊上,去见城堡里的公主一面。   虽然没有披荆斩棘,但也和上天梯差不多。   他有时候在这里透过窗户去感受俞明隽每天俯瞰众生的视角,会胡思乱想。也许俞明隽只是被禁锢在高塔中的Rapunzel,拖着长长的金发等待爱人来拯救他。但那只是一种幻想,俞明隽不需要任何人拯救也不会跌落尘埃,只有尘埃里的他巴巴昂着头仰望城堡里的公主。   许旷老是在心里把俞明隽比喻成公主,连讨嫌的李炳耀都和他不谋而合。因为俞明隽肤白貌美,因为俞明隽高贵矜持,因为俞明隽是他想每天搂着睡的那个人。公主也是能下嫁穷小子的,但是没有听说王子会嫁给平民。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许旷细数前生,失恃失怙无从弥补,一路长大风雨也有晴也有,跌跌撞撞靠着不算绝顶却还够用的天赋和那些俞明隽给他的运气念书毕业进入社会,到了算不上满足也不敢说遗憾。这么无趣的一个人,短短一生兀自沉默着波澜壮阔的仅情事一桩,以至他再世为人从头再来,也只找得到俞明隽这么一个支点。   就算只有这么一个支点,我也不能再循从前的路了。   对他来说俞明隽是个暗潮涌动的漩涡,他想安静地相处而不被裹挟是不可能的。   此刻身为薛桦的他和俞明隽并肩,他不了解属于薛桦和俞明隽的过去,也不明白俞明隽和薛桦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他出于嫉妒、不甘和对小安的同情而意识到,他应该远离俞明隽了。   而在这一瞬间他开始猜测,命运重启他的生命,是想弥补另一份已经消逝的对俞明隽的爱?   那俞明隽真是上帝的宠儿。   他细细打量俞明隽,忍不住说道:“你很讨厌我,你也已经拒绝我了。俞明隽,你现在的行为不太道德。”   俞明隽并不说话,两个人一道走进他的办公室后俞明隽遥控了雾化玻璃,许旷一打量四周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看来是真的有很多故事。   正在他望向旁边的时候,下巴忽然被撇向另一侧,一眼就瞧见了俞明隽探究的神情。   俞明隽开口道:“追求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是不是也不太道德?”   许旷隐忍着缓缓说道:“是我在前的,是我付出了……”他突然停住,觉得自己说得太可笑。   俞明隽蒙住他的眼睛,转到他耳边低低说道:“我和你说过,我可以接受男的,我和男人上过床,并且觉得很美妙。”   许旷心里一紧,黑暗让他有点茫然,听俞明隽继续说道:“那个男孩,我称呼他为男孩,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我当时看到他就在想,他真的很冷吧,校服的领子拉到了最上面,整个人薄得像纸,手也是冰凉的。笑起来的时候不像校长和我说的非常聪明的孩子,说话的时候也是,有点憨气。”   “可他看到你的时候想得肯定不是这些,他肯定在想,这位先生真是精致,果然是上海来的有钱人。”   俞明隽笑了笑:“他在我的生活里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不是合作伙伴不是属下,但他就是很奇怪地盘踞在我的生活里。”   许旷听了来气,怎么感觉是我赖着你?虽然是有一点。   “对于他来说,我太重要了。但是对于我来说,他没有那么重要。他想给我的爱,我并不需要。”   许旷想,太好了,我可以从第三人的角度去听俞明隽的心里话了。   “情人对我来说太平常太简单,但是这个男孩做我的情人就不同了。我资助过他,我们有着八竿子还能打着的亲缘,不管是情爱和性欲,这个人都不是合适的对象。”   许旷挣脱了他的手,望向俞明隽:“那你们上床,是心智的短暂迷失吗?”   他们曾经贴合在一起,落地窗外面是午夜灯火通明的罗安达海湾,对面的高楼霓虹闪烁,楼下是人群络绎不绝的餐厅,到处是人声鸣笛声和海浪拍击的声音。俞明隽拥着他,细细啜吻他的耳侧,轻抚过他动情的每一处地方,他抵着冰冷的玻璃最后带着哭腔地求他让自己释放。   这样仓促隐秘狂乱的情事让9月的雨季更显潮湿。空气是温暖粘腻的,他的心情起伏不定不着实处,恐惧日出厌恶时钟。他在床上痴缠着俞明隽,时刻不肯放开。俞明隽拥抱他亲吻他占有他,就像有爱被点燃了一样。9月17号俞明隽结束了考察,中午的时候去赶飞机,他在机场的卫生间里狠狠地咬了俞明隽的脖子,没有咬破,现在也早就没有痕迹了。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什么他们曾经狂情激爱的证据。毕竟连许旷这个人,也不复存在着这个人间了。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   他和同事及领导一起欢送俞总,俞明隽临行给了他一个拥抱,再无其他。之后一个多月他没有收到来自俞明隽示爱的讯息,然后他在街市被不知道来自哪里的流弹击中,视线已经变模糊的时候有人摸走了他的钱包夺走了他正攥在手里的手机。   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 第二十五章   爱比死更冷?   许旷忍不住讥笑,有什么会比死亡更冷呢?感受着残破身体里血液的流逝,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个部位中枪,死亡来得太突然又太不体面。   而现在的他,居然还会站在俞明隽面前问,当初那些情爱热潮是一时失神吗?   死过了,却还在奢谈爱,许旷佩服自己。   俞明隽果然如他所料地回答:“不是迷失,应该算放闸吧。”他笑了笑,从背后贴近说道,“心里的欲念倾泻了。万公里外的地方,好像可以做任何事情。他的眼神把我迷住了。在上海,就在这个办公室,他像孩子赌气一样说爱我。可一年后看到他,他好像要在我面前哭了但又那么开心。我当时在想,他真的爱我啊。”   “他真的爱你。”许旷低低地说道,“所以你经历了一次失控失序,然后回到正轨。”   “不是失控失序,我一直明白,最多到这步。他聪明勤奋上进明朗,是最能够在这个社会依靠自己得到成功的人。爱情每个人都会有,但并不一定要维持。爱过了这个人还能爱那个人,但生活的选择事业的机会不可能重来。我想让他克制,或者放弃。既然疯狂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疯狂了,没道理不能一起放弃。”   许旷想了想,如果当年的意外没有发生,现在的他是不是已经依循俞明隽的希望克制了或者放弃了爱。无论是克制还是放弃,他应该都已经自动自觉地把自己摒除在了俞明隽的生活外,更有可能俞明隽已经先行将他摒除开了。   他的生命戛然而止,俞明隽想要消磨他爱意的期望戛然而止,而他对俞明隽的爱因此保留到了四年后的今天。   是侥幸还是悲哀?   他和俞明隽之间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但是俞明隽对着薛桦,却是话已说尽,不能再明了。   “你不想接受的爱都会是这个结局,你想劝我不要飞蛾扑火对不对?”许旷转过身面对着俞明隽笑道,“那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   他想从俞明隽口中听到自己的死讯。   俞明隽微微蹙眉:“你为什么要问?”   许旷天真无邪:“我想知道啊。”   俞明隽一把揪起他拖进盥洗室,许旷踉跄着撑在洗手池上,抬眼看到了镜子里属于薛桦的脸,猛然一惊。他仓皇地转身捉住俞明隽双臂,俞明隽顺势抱住他。   这个拥抱让许旷僵住,他听到耳边俞明隽说道:“你别折磨自己。我不会痛苦,但你会很痛苦。”   许旷颤抖着锢住他,然后向他的脖颈上狠狠咬去,但是皮肤温热的触感一到唇上,他忽然改变心意,在俞明隽的脖颈上亲吻了一下,在他曾经咬过的位置。那时候他想让俞明隽记住痛和爱,但他现在不需要了。   许旷流连在俞明隽的颈间,啜吻舔舐,仿佛要捕食一样。他在想俞明隽记不记得许旷咬过这里。   但是记得又怎么样呢?   如果俞明隽真的能神通广大怪力乱神到猜到他是许旷,那他更应该顺着俞明隽的意思,听过他的话明白他的意思,了结前世宿情和他再无瓜葛。   既然他都夸自己聪明了,那当然要聪明一点。   许旷心里一横,顺杆爬去揩油,突然用力把俞明隽按在墙上,长驱直入法式热吻。什么吻不到他?反正亲得下半身都硬了的感觉是他的。   他摩挲着俞明隽的身体,喘着粗气扯开俞明隽的西装和衬衫,一口一口咬在俞明隽的胸口和下腹。俞明隽揉着他的头,喘息道:“你想吃了我吗?”   许旷抬起头看他,俞明隽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可以称为温柔的笑意。他失力地靠向俞明隽,低声窃语:“笨蛋,那是螳螂新娘。”   他站直了慢条斯理给俞明隽扣好扣子,悠悠道:“小安姑娘的专属管辖地,我只侵犯这一次了。”   情多是可看破不可说破,既然气氛正好最后的油也揩了,权当补偿。   他不敢再去看俞明隽,大步流星地往门口去,办公室被上了锁,他轻车熟路地解锁出门。   一路上,他反复思量俞明隽到底有没有可能猜到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实。他首先能想到就是在曲溪撞上堂姐许虹,然后堂姐在医院和俞明隽说起了在家门口撞见自己的事。   之前又有他登上自己的QQ号被俞明隽发现的事。最初俞明隽以为是盗号的,但是许虹如果真的和她说起,俞明隽肯定会对“薛桦”起疑……   不不不,许旷否定自己,一定是我“做贼心虚”。   他快步走出中实大厦,准备叫车,后面有车喇叭连响了数下。他下意识回头,车里的司机已经奔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俞总让我送薛先生。”   许旷摇头,掏出口罩要往外走,司机喊道:“俞总说现在您不方便自己活动。”   许旷停下脚步,转身往车里一钻:“美树湾二期北门。”   等回到美树湾门口目送那辆车开远,许旷站了一会儿拦了一辆车去协和医院。司机啧道:“中午老堵的。”   许旷瓮声道:“没关系,不赶时间。”   车流如注,许旷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大家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但是他想去哪里呢?   他找到许虹,问她,然后呢?   全是没有意义的。   他望向远处的东方明珠,在上海这个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地方啊,他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不放开怀抱呢?   他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新的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最后最后最后一次发了,你不相信我就算了,就当是我捆你炒作。你好好对待自己,你那么好,谁都想爱你。”   对啊,我现在是谁都爱的薛桦。   等车子开到协和门口,许旷已经不太想进去了。伯母有俞明隽罩着,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他现在也和许家没有关系了。   他有些茫然地提起脚步走进门诊大楼,好像对迈出的每一步都犹豫。这时急救车尖锐的警报声传来,他感觉到人群的骚乱,回头看到大批白大褂迎向门口,映入眼帘的就是鲜红的大面积的血。   大厅的人纷纷惊惶地散开,他脱力地靠向导医台,用手攀扶着自己,不去看那些蔓延的刺眼的红。   耳边都是高声惊叫和呐喊,他疾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身上又有剧痛了,血液在流失,身体逐渐发凉僵硬,有人抽走了他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前一秒他还在想,我来拨这个电话吧,让我先来联系他。   他掏出手机死死盯着通话记录里的那个号码,他终于敢想起这个时刻了。那天天气正好天边刚刚逸出红晕,他撇开同事独自去那家上海餐厅,他和俞明隽一起吃过的那家餐厅。   那天是2012年11月6号,距离俞明隽回国已经整整六十天了。他从国内收到的讯息除了工作邮件就是俞明隽的imessage。两个人保持着原来相互问候的习惯和语气,许旷按捺着,对俞叔叔晨昏定省,再多发一些日常。俞明隽和往常一样,大多不能及时回复,但也来信不少。   许旷有些患得患失,但是为了显示男子汉大丈夫的沉稳耐心,他不多纠缠,也没神经病发作发个局部裸照给对面。两个人恍若无事发生过。   终于他很想很想俞明隽,想得有些受不了,就想拨电话过去。安哥拉现在是下午5点,俞明隽那里正好是凌晨0点。按照俞明隽的习惯,他应该在办公室或者家里办公。这个时间他身边不会有人,而且夜深了人会心软。许旷带着这点小心机,想借机攻防。他握着手机踌躇着,意外就在那时候发生。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血液真的会喷涌,人的血液有那么多,中枪的时候肉体会被轰碎,这都是真的。   许旷按着胸口,在按那个想象中的伤口,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四年前的许旷临死前有多么怨怼。   很多事,不是今天俞明隽说了他才明白。   在罗安达的五天疯狂,来自俞明隽的毫无保留和克制的情欲,倏忽而至的幸福和稍纵即逝的甜蜜。那一点火星漏出燃起的大火其实已经灭了。   曲已终了人已散去,是他还不肯退场。   情已燃尽终成死灰,是他还贪恋余温。   他掬着自己的心假装还完好,直到身体随着心一道破碎。   死比爱冷多了。   他瘫坐在地上,又想站起来,这时候俞明隽派的那个司机出现在他面前。许旷明白过来,苦笑着仰头道:“让你看笑话。”   “俞总说如果薛先生让我送到美树湾,就先等等看您还去哪里。”司机说道。   许旷扶着墙站起来,搭上他的肩:“你是不是觉得老板就像神算子一样?他是真的聪明啊。送我回美树湾,这次是真的了。” 第二十六章   车子再次送回美树湾的时候,许旷下车前对司机说道:“师傅,如果俞总会问你我去了哪儿,你只说跟到了医院门口就被我发现了,怎么样?”   司机不说话,许旷无奈地开门下车,末了不甘心地回头恐吓他:“我和你老板是睡一起的关系,我叫你不要瞎说就不要瞎说,不然给你小鞋穿。”   司机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听了以后神色很平常地回道:“晓得的。”   许旷不知道他说的“晓得的”是说晓得你俩睡一起还是晓得不会瞎说。   他低着头绕过花园,一边默背《春江花月夜》一边走路,全神贯注不敢多想其他。等背到“昨夜闲潭梦落花”,正好走到电梯口。   现在正是下午两点太阳最大的时候,他转身按楼层的时候看到面前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在地。这里是人间,但他好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个硌手又冰凉的硬物,那是俞明隽的一粒袖扣。他掏出来打量,银质镶蓝宝,customized to Yu。几个小时前在中实大厦顶楼的那个办公室里,那种绮丽又绝望的气氛中,发觉这粒袖扣掉落在他手里,他也只想跑啊跑逃啊逃。而且对于许旷来说,心里隐隐希望即便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他又一次消失在这个人世间,那粒袖扣能成为他曾回过人间的证据。虽然按照这粒袖扣的价值,他的行为已经符合侵占罪的犯罪构成了。许旷为自己默哀。   等回到家,黎芳已经替他把剩下的工作完成了。为防他晚回家,连被子都收进去套好了新的被单。   此情此景让许旷不禁想问,黎芳阿姨是不是中国最会做家务的丝织品专家?   他脱力地陷进沙发里,随意地打开电视机,让整个房子充斥声音。调了一会儿台,他起身去倒水。这时候电视里突然传来“迟晏”这个名字,他顿住脚步扭头去看,电视里不是在说昨天深夜爆出的他和迟晏的绯闻,画面里播出的是纷乱的人群簇拥下,躺在担架上露出依稀面容就立刻被旁边的工作人员挡住的迟晏。许旷惊呆了,立刻走到电视屏幕前,蹙着眉看报道。   迟晏在片场出事了,她在一直担忧的马戏拍摄过程中没有抓紧缰绳导致坠马,从现场看人昏迷着不知好歹。   这是突发的紧急报道,电视台也是转播的内蒙当地媒体的报道,不甚详细。许旷急忙去看手机里的消息,原来已经有热点推送了只是他一直没有注意,事情就是在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   “当场坠马”“伤势不明”,这些词叫人莫名觉得紧张。微博上迟晏的粉丝已经炸锅,迟晏的认证微博、一直在传的疑似小号、经纪人陈茂的微博、助理的微博乃至大大小小后援会的微博都被评论和艾特疯了。与此同时,薛桦相关的微博也被反复屠戮,评论转发暴涨。   有人在微博上酸迟晏,说她昨天还在上海和薛桦幽会,忘乎所以了才会在片场分心摔下来。迟晏的粉丝组团去撕,混战中又和赶来否认薛迟恋情的薛桦粉丝团撕到一起。微博上一片混乱,迟晏的公司忙着辟谣,明星团忙着转发祈福,八卦营销号忙着发迟晏美图九宫格,迟晏的粉丝在组织去内蒙前线一探究竟,薛桦的粉丝在第一波炮灰后经高人指挥开始安静如鸡,发声也是转发自己狗的其他爱豆的微博——“女神一定要平安啊”。   许旷看了看之前收到的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心里有点忐忑。他打了金敏的电话,被掐了;再打,又被掐了。又过了一会儿对面来短信了:“关你p事,乖。”   金老大真乃神人也。   许旷吃瘪,回了一条短信:“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迟晏怎么样了。”   金敏回道:“前面那条不是回答你了吗?”   许旷无奈,只能又打电话过去,表达自己强硬的态度。金敏接了,那头人声鼎沸,她的声音模模糊糊:“老实说具体什么情况谁也不能确定,轻了重了陈茂这贱人都能拿来炒。我听到点消息是说光摔没被马踩,万幸了。但是伤到脸和腿了,她的两个宝贝。”   许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短信……”   金敏警觉起来,严肃道:“她摔下来和你有什么关系?要怪第一怪导演没有调教好,怪现场没有调度好,剧组安全工作不到位,还有就是她自己没好好训练。你也不是新人,片场那么混乱,出什么事都有可能。只能说她机关算尽,这下子别说撕番位了,这部戏估计直接没她了。”   许旷也不再说什么,问候了金敏两句就挂了电话。   等他刚刚收线,手机立马又响了,居然是俞明隽的来电。   许旷掐了来电,过一会儿短信来了:接电话。   许旷不耐烦地回拨过去,俞明隽开门见山:“刚才送你回去的陈喆告诉我,美树湾有人在盯。迟晏出意外的事你知道了没有?应该是冲着这件事。你自己注意吧。”   许旷回了句“谢谢”,想了想又说道:“麻烦你了。”   “不客气。”说完俞明隽就挂了电话。   许旷把手机扔到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单词书走到阳台上去。   “abandon”映入眼帘,他摩挲着这本红宝书心想,去他妈的,老子要做全新的老子。   半瘫在藤椅上看单词书,许旷抓了一会儿书就觉得累得慌,他当年可不是这样的。他高考的时候虽然发挥不算太好,但也是曲溪理科二十多名,在国内几个top校里挑了半天最终选择去生活成本比较低离家比较近的Z大。高考完那年他们村那片都轰动了,没想到穷了好几代的许家居然出了一个小状元。村委会出钱请许家四口人吃了顿饭,村支书给许旷的伯伯不断敬酒,还给许旷敬了几杯,意思是家里培养出个名牌大学生不容易,继续加油努力成才。   今时此地的许旷望着窗外澄澈的蓝天,觉得自己没道理沮丧。他以前孤苦贫穷,但是没被奶奶和伯伯扔下过,后来还碰上大善人俞明隽,高高兴兴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念书得意,在学校也挺受欢迎,要不是心里有个俞明隽,早不知道和哪个可爱的漂亮妹妹谈恋爱了。就算他挂机了砍号了,重练的时候就是满级,金光闪闪。   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许旷掀起盖在自己脸上的书,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钝了的脑子磨快了。想到这儿,他登时坐了起来。他现在的智商和记性到底是延续的薛桦的还是他自己的?这是个大问题啊。   当然绝不是诋毁薛桦,但是严嘉说的薛桦考个四级都成问题,这考研英语是不是得更成问题了?   许旷开始噼里啪啦翻这本刚到手不久的红宝书,想看看自己还认不认识这里面的单词。纸页被他翻得哗啦啦响,他想要不我再背篇《琵琶行》以证清白吧。   在他紧急进行能把薛桦本尊气活的智商测试时手机响了,许旷一看是严嘉的电话,猛然想起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多么伤害薛桦,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然后接了电话。   严嘉的声音袭来:“阿哥!侬晓得伐!”   “晓得晓得。”许旷无奈道,“迟晏的事对吗?”   “对啊!什么情况啊?看微博看得心惊肉跳,上厕所的时候差点没把尿憋回去……”   许旷大惊:“你尿尿时候还在看手机?”   “不是啦……这个不是关键,小迟姐姐怎么样了?”   许旷开始在阳台绕圈:“我问过敏姐,她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严嘉的声音有点急:“这个可大可小的啊!摔到头,或者肋骨刺到内脏什么的。”   许旷打断他:“你不要乱说,听敏姐的意思应该不至于。她之前和我说过这场马戏……”许旷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严嘉,你懂我现在难做的吧?”   “我知道啊!不然我不会这么急打你电话啊!手机调了‘勿扰’,我一开始都没看到这些消息。阿哥,你想怎么办?”   许旷听了这话脑门发懵。要是真的薛桦,自己的初恋女友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便之前有龃龉,一天前还有可能被对方算计了,但也保不齐情意还在要过去看看。但他呢,他不是真的薛桦啊。他既不了解薛桦和迟晏有什么样的过去又因为什么分开,也不知道在薛桦心里迟晏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更不敢现在随着自己的性子去冒蹚浑水的风险。   经过了两次上头条事件,许旷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薛桦”这个名字引导舆论热情的能量。如果真的像俞明隽所说有人盯上了美树湾,那就说明连舅舅一家的生活也因为他傻不拉几的一抱受到影响了。   他一个gay,甫一出手就招惹了这么一出花边新闻,这叫什么事?   许旷许久沉默,严嘉就说道:“我也觉得你没必要做什么。治疗的话,当地肯定会出最好的医疗团队,当地不行就送北京,小迟姐姐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地方。再从道义上说,她没真心对你。就算她真心对你,她身边不知道是一群什么人,你不要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许旷点点头:“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件事,小区好像有狗仔队蹲点。我在想要不要住回御景嘉府。”那里可没人能蹲点。   严嘉想了想说道:“要是你住回去的话,我通知一下郑阿姨让她过去打扫一下。或者其实没关系的啦,跟就跟,敢拍到我我就告。”   许旷抽抽嘴角:“你特别善于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权益嘛。”   严嘉笑笑:“你还考什么法学研究生呢,法律意识还没我强。记者偷拍你就偷拍了,把漂亮面孔给他们看看。要是跟不过瘾跟我,我就告他们,哪家拍我就告哪家。你每年给任剑生那么多钱,便宜他啊?”   最后绕了半天,严嘉还是劝他和自己一道住美树湾。这个议题结束,严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问道:“姆妈说上午俞明隽来的?撒情况?”   “替小安给你送茶叶啊。”许旷不假思索。   “哦。”严嘉感慨,“他对小安老好个,这么小的事情亲自办。”   “对啊,所以你不亏啊。”许旷接茬,“小安喜欢他,他又对小安好,两情相悦好嘛,你好清醒清醒了。”   严嘉在电话里笑道:“我认清了好吗?昨天晚上失误,绝对的失误,就当没事发生过好不好?晚上我给你带夜宵。”   “不吃,怕胖。”许旷断然拒绝。   生活中波澜不断,但总会平静的。许旷躺回藤椅,开始放声朗读单词表。 第二十七章   等许旷背了三分之一的list,手机里收到来自金敏的消息:“轻微脑震荡,四根肋骨骨裂,要回北京休养了。”许旷想到迟晏明媚闪耀的模样,这么美的人让他有些心疼,但终究是无大碍,希望以后也无交集。   他这几天都没出门,光是囤的书已经够他结结实实啃几个月的了。惊觉考研时间提前,许旷还养成了每天在家功放新闻的习惯,以便了解现在这个世界。严嘉已经提出给他买一个收音机的建议了,下一步可能就要置办几个鸟笼。现在的许旷确实是过上老干部的退休生活了,晨练读英语看政治材料做饭打扫卫生。到了晚上就在灯下看书做笔记,时隔十余年重读哈特的《法律的概念》,旧时风尘扑面,先贤作古思想长青。许旷这才领悟到孔夫子说的“立德立言立功”多么有意义。比如他许旷,告别人世就是彻底告别了。除了亲人朋友,还有几个记得他?换做薛桦,会有许许多多的粉丝缅怀他,电影史盘点绕不开他的“柳原上尉”,至少几十年间这个名字还会被反复提起。等到了哈特、德沃金这样的大学者呢,百年间学人为之倾倒者无数不说,他们的文字被反复诵读反思,还能启发新的思想,真正是灵魂不朽了。许旷握着钢笔目光坚定,吾生有涯而知无涯,男儿立志在边关,什么情啊爱滴,不健康。   学习了、变强了的许旷安生了几天,俞明隽说的那些盯着他的人也没本事冲上门来对他哗啦一阵乱拍,一切非常平静。严嘉说自己真人CS玩多了反侦察能力很强,宵小之辈不在话下,每天上班下班打扮得帅气逼人,让许旷觉得他内心可能还挺希望上镜。   这天严嘉打电话说自己头疼,请了假提前回家,结果许旷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等他打电话过去发现严嘉的手机关机,叫他感觉不妙。   舅妈在严嘉的舅舅家,舅舅又在沈阳出差,许旷也不敢轻易惊动二老,只能自己去找。他进严嘉的卧室瞧了瞧,严嘉第一万次把充电器插在电板上没拔,按道理充满电出门的不该没电。这下许旷心里更沉了。   在思路各种发散,许旷已经装备好准备出门找的时候严嘉的电话终于来了,许旷听声觉得不妙,严嘉蔫蔫的。   “你在哪里啊?”许旷问他。   严嘉含糊道:“和个骑电瓶的在路上蹭了一下,吵了会儿耽误了。我准备回来了。”   “那你关机什么?”许旷警觉起来,尤其是听到电话那头还有人工声音,“你在哪儿?”   “我回来再说啦!没事的,先挂了。”严嘉挂了电话,对面的安思微皱眉道:“你都挂彩了,怎么瞒你表哥呀?”   严嘉捋了捋头发:“就说摔的。”   安思微叹了一声:“人家又不傻。”她想了想说道,“那就交代说你和别人打架了,别说是和狗仔,那也就没什么。”   严嘉摇摇头:“阿哥肯定要问我为什么和别人打架啊,难道说是因为‘瞅你咋地’吗?我平时压根不打架的,脾气不要太好。”   安思微假装板起脸:“这时候你还自卖自夸啊,走吧。”   严嘉和她一道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严嘉问她:“你还去不去找我阿哥?”   安思微犹豫了一下,问他:“你怎么样啊?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严嘉哼哼两声:“要不是多管闲事的报警,我还能多揍他两拳,赤佬。”想到旁边是安思微,他赶紧收敛了凶相,“没什么事的。要不你去我家坐会儿吧,你一过去就扯住我哥说话,让他没空管我。”   安思微想了想,说道:“也对,我赶紧和他说,再帮你遮掩遮掩。”   两个人在那儿商量得起劲,安思微的手机响了,她立马接了:“俞老师!啊,我在小姑姑家。”   过了一会儿,她声音低了:“我确实不在小姑姑家。”她看了一眼严嘉然后说道,“我和严嘉一起,在白桥派出所门口……”   严嘉不停挥舞着手示意她别说了,安思微气势微弱地和盘托出:“是打架了,我是证人,也做询问笔录了。”   等电话挂了,安思微哀嚎道:“什么鬼啊!”她余音还没嚎完,突然精神一振,对严嘉说道,“反正都让俞老师知道啦,我们请他帮忙吧,把这件事了了,你在国企呢,有案底不好吧。”   严嘉摆手:“不会有案底的,我又没犯罪,不是就这么放出来了嘛!除非那小子明天早上被人发现爆血管死了。”   两个小的凑在一起商议,没成想从前面社区大学的巷子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严嘉惊了,愣愣地说:“阿哥……”   许旷看他脸上青紫一片就知道他和人打架了,刚才肯定是被没收了随身物品关在里面做笔录呢。他望向安思微:“小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个人还站在派出所门口的马路牙子旁,许旷招手示意他们往美树湾走,安思微边走边说道:“我昨天早上回上海的。薛老师,我找严嘉就是想找你谈件事。”   许旷微微停下脚步调侃:“怎么,也管我叫老师了?”   安思微一窘:“比较不生分,我想和你套近乎呢!”   “为什么啊?”许旷四处张望着,对严嘉说道,“你的反侦察能力上线了吗?”   严嘉瓮瓮地说:“始终在线。”   许旷顺势问道:“那你和谁打的架?”   等按了指纹上电梯,严嘉呼了一口气:“和个傻逼。”   许旷叹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看你车都停到地下停车场了,阿伯说警察把你抓走了。”   “什么鬼啊!说得我像过街老鼠一样!”严嘉情绪激动了,“我们就是一点纠纷,去派出所调解好吗?”   许旷无奈地观察了一下他脸上的伤,又抬了抬他的胳膊,问安思微:“他打别人多还是挨打得多?”   走出电梯,安思微僵笑着说:“那个人打不过他。”   许旷点点头:“那还好,总归伤得不重,不然派出所也不放你,说不定我就要被通知过去了。”   三个人进了门,许旷招呼安思微坐,然后去拿医药箱给严嘉处理伤口。他抓着严嘉进了浴室,里面传来严嘉夸张的鬼哭狼嚎。安思微呆在客厅里,有些不知所措。   她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左边是厨房,流理台上被整理得光洁整齐,右边是两间卧室,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然后被茶几上的书吸引了。   这些考研的书谁看?总不会是严嘉。   安思微有些惊讶,薛桦居然要在国内考研吗?   她从身旁的书包掏出一个文件袋,这就是她来找薛桦的目的。   她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厚厚一沓的纸质文件,再一次地翻了起来,心里组织着语言,不免有些紧张和忐忑。   这时候门铃响了,她赶紧起身去看可视门铃,屏幕上居然是俞明隽。   她惊讶地说道:“俞老师,你怎么找到这儿啦?”她扭头大喊道,“薛老师,门铃就按‘解锁’键吗?”   许旷闻声从浴室里探出头来,下意识问道:“谁来了?”   安思微站在门铃那里扭头看他,说道:“我男朋友来了。”   是俞明隽啊,许旷反应过来,然后疑道:“他怎么来了?就按那个键。”   他钻回浴室给严嘉热敷,心想这下真是精彩了。   严嘉身上的伤还没怎么显,但是疼痛感已经一波一波袭来了。两个男的挥拳相向,那真的不是好玩的。扭打中他甚至差点就能把对方的蛋蛋捏爆了,还好理智战胜了冲动,不然他下半辈子要在铁窗下度过了。   许旷看着这个为他卖命的老表弟,不禁说道:“以后不叫你严嘉宝宝了,改叫你嘉爷了。”   “那是李维嘉,我鼻子可不长那样。”严嘉苦中嘴欠,下一秒就嘶了一声。   “俞明隽是不是串门上瘾了?”他摆了摆手臂伸展了一番,“再说再说,小桦子,随朕去。”   他套上了外衫,和许旷一前一后从浴室走了出来。安思微正在玄关给俞明隽拿鞋,听到了动静就抬头说道:“半小时,给我半小时好不好?”   俞明隽换上拖鞋和她一起走进客厅,然后和严嘉点头示意。许旷也笑着和他示意,然后去取杯子倒水。   严嘉虽然花容不再,但是气势绝不能减,恍若无事地招呼俞明隽。在场三个人对为什么他们三个会坐在一张沙发上的原因带过不提,许旷倒了茶出来就不禁脑门冒汗。这世界上还有多少比这更尴尬的场面?   他在餐桌旁坐下,主动和安思微攀谈:“严嘉说你找我有事,有什么事?”   安思微站起身把手上的这沓纸交到他手上,许旷站起身接过翻了起来,有些不太明白。手上这些资料是关于安思微所在的绿野基金的,包括概况、主要项目和规划,后面甚至还附了很多笔迹稚嫩的信件复印件。   安思微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我们想请您做我们的公益大使。”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俞明隽,然后继续说道,“没有代言费的那种。” 第二十八章   说完这个话,安思微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加入我们基金下面的项目,很有意义的。”   许旷缓缓翻到最后的那些信件复印件,大概都是那些受助的孩子写的信和明信片。有些笔迹稚嫩,有些已经略现风骨,这些孩子的年龄不一,寄的时间也不相同。许旷停在一页细细看了起来,这个当时应该只有初三的孩子已经写了一手端正有锋芒的好字。安思微见状说道:“这是宁夏隆德当地的受助学童。王鑫校的爸妈在外地打工的时候因为工厂事故去世了,一直都没有得到厂主赔偿。家里只有一个半身不遂的爷爷,爷孙相依为命。因为爷爷以前在乡里做老师,所以很努力地供他上学,希望他可以跳出山村。但是他还是失学了,在我们的帮助下复学,后来考了隆德县中上了一本学校。现在已经快毕业了。”   许旷一边听她讲述一边看信的内容,是写给那位对口扶助的工作人员的,写了自己能重新回到课堂的喜悦感受、最近的学习情况以及家里的羊仔活下来了爷爷身体不错种种。   他不禁微笑起来,这不是昔日的自己吗?   他看着纸上略显稚嫩的文字,能读出墨迹背后那个认真向上的孩子什么模样。他不禁抬眼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俞明隽。随后他蜷着手指翻过王鑫校的那页信,心里明白他俩之间孽障自他,而非俞氏。他和俞明隽的关系,本来应该同眼前看到的这个孩子和他写信感谢的那个人一样。他既然越了雷池,就是犯了大忌。   许旷阖上纸页,忐忑的安思微又从文件袋中倒出两张光盘递给许旷,说道:“这是我们的宣传片和纪实。绿野基金就是想改造改变中国的乡村,在当地输血再造血,创造生产活力,让乡村不再贫困。”   她说着干脆把许旷手里的文件又重新塞回文件袋,然后一股脑地塞到许旷手里:“你可以再看看,考虑考虑,不答应没关系的!”   她之前准备了一套说辞,但是面对薛桦完全施展不出来。薛桦一路沉默着听她叙述,在场的三个男人都不吭声,最后她只能瞥了一眼俞明隽。   俞明隽起身道:“你给人家时间考虑。天晚了你还没吃饭,先去吃饭吧。”   安思微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许旷说道:“我是报信的,不是外联部的专业人员。要是你有意向的话联系我,我找外联的人出场细谈!”   “我们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得到来自薛桦的支持!”安思微目光灼灼,“十二万分的真诚!”   俞明隽弯腰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对安思微说道:“态度表明完了吗?严嘉还要吃饭休息,我们先告辞。”   他朝严嘉和许旷点点头,安思微接过他手里的书包背上,两个人一道往外走。   许旷将两个人送到玄关外,安思微挽着俞明隽的手臂朝他挥手:“今天打扰啦!”她忽然想到了,嘻嘻笑道:“薛老师可不可以留我一个联系方式啊?”说完她立马抽出挽着俞明隽的手掏出手机,“可不可以啊?不可以就算了。”   许旷报了号码,安思微马上记到手机里,等打通了以后就和许旷严嘉告别了。   等电梯门阖上,安思微差点蹦起来:“我有薛桦的电话号码了!天哪!”   俞明隽笑笑:“我有点怀疑你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想拿到薛桦的手机号了。”   安思微得意地晃了晃手机:“反正是要到了。啊,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啊。我刚才逊毙了!俞老师,早知道见了他我话都不利索,就应该找你排练的。”   俞明隽笑了笑:“为什么想起来找他?”   不等安思微回答,俞明隽就说道:“因为人情吗?”   安思微愣了愣。   出了电梯,小区里的路灯通明,并肩的两个人身侧都拉开长长的倒影。暮春夜里风凉,安思微拉住俞明隽的手,发现对方指尖冰凉。她问道:“冷不冷?”她攥住俞明隽的手,嗤嗤笑道,“一般是男朋友问女朋友冷不冷诶。”   俞明隽转过头看她,缓缓道:“你是我的女朋友,这是事实,但是严嘉还喜欢你,这也是事实。”   安思微脸上的笑意凝固:“我们没有什么,今天是想通过他约薛桦谈一谈。严嘉说薛桦最近不方便出门,邀请我去他家和薛桦面谈。没想到在他们小区的停车场和跟踪的记者吵起来接着就打架了。”   “思微……”俞明隽开口道,“我不是在质疑你们的关系,这个我很清楚。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适合去做这样的人情……”他想了想,把话到嘴边的“交易”改成了“交换”。   安思微停下脚步,神情有些严肃:“我不太懂。”   俞明隽也随之停下脚步,他缓缓道:“薛桦宣布退出娱乐圈深居简出,如果他答应你的请求,原因要么是他觉得这件事有意义,要么是他觉得这件事有意义而且提出请求的人是你。思微,如果他拒绝,严嘉会怎么办?是不是会劝说他?”   “这份人情,你没办法还。”   安思微放开他的手:“我没有想过利用严嘉。”她忽然垂下眼眸,嘟囔道,“你怎么这样?”   俞明隽叹了一声:“对不起。”   安思微望着他:“和我说话你也这么不留情面吗?我承认我是打了小算盘,但不过分。如果薛桦确实对我们的项目感兴趣愿意支持,那是不是因为表弟的熟人提出请求,有什么影响?”   “我的目的是善的,手段也不叫恶。你做生意的时候不用关系,中间从来没有掮客?而且就算是因为严嘉的帮助,我也未必需要还。刨开严嘉喜欢我这条,我们也是认识好几年的朋友了。”安思微哽咽了一下,憋住泪意说道。   俞明隽拍拍她的背引她往小区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和严嘉是朋友,但你和薛桦不是。我很支持你调用各种资源,但是这一条不好。”   安思微突然停下脚步,噗嗤笑了,望着俞明隽:“等下,我傻了。你是不是在吃醋啊?”她自顾自说道,“我还傻不拉几地和你辩论,你就是吃醋了吧?是不是啊俞老师,快说快说。”   俞明隽有些哭笑不得,男女之间的思维差异真的有点大,如果换做许旷,今天说不定要这么一路价值判断下去了。他略过这个念头,无奈地说道:“就算是我吃醋吧。”   “就是吃醋啊!”安思微心里大石落下,“我也没那么好,严嘉也没那么非卿不娶啦!今天我们相处就挺好的,不怎么尴尬。他很坦诚地和我说希望大家还能做朋友,虽然都说异性没有纯洁的友谊,但我么俩可以试试啊。不过要是你不乐意……”她甜蜜一笑,“那就算了,薛桦我也不找了,好不好?”   “好。”俞明隽居然出乎她意料地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安思微语塞,半晌垂头丧气地进了车里。   送走俞明隽和安思微,许旷在厨房里忙活着给严嘉下面。严嘉嘴角破了,嚼东西估计得疼,他只好看着面锅把这碗青菜肉丝面煮烂一点。   严嘉这个伤员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给表哥交代事发经过,说完了就开始讨论起做公益大使的事。   许旷转过身一边看火一边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严嘉懒懒地说道:“看你自己呀,不过听起来也不坏啦,反正好名声。”   “不为你的小安说两句?”许旷逗他。   严嘉仰着头叹了一声:“算啦,又不是你的弟媳妇,没必要非要卖这个面子给她。”过了一会儿,他幽幽道,“但事情本身还是蛮好的呀。”   “出息。”许旷笑着说道。   等热气腾腾的面上了桌,严嘉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地胡噜胡噜吞咽,还有工夫摆出指点江山的模样说道:“小安嫁给俞老板也蛮好的,这么有钱,对她看起来也不错,人也还算长得蛮神气的。”   许旷把出锅的荷包蛋夹到他碗里,问道:“你是真心话吗?”   “绝对真心!”严嘉激动起来,“我是那种心胸狭隘的小人吗?阿哥,我来帮你上一课。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不是非得自己去对她好,爱到深处,只要她好就行了,不管其他。”   许旷笑了笑,背对着他洗锅子,水声让他的声音有些模糊:“爱是独占,没有那么无私。你说的情况,要么就是不够爱,要么就是,爱不了。”   “你对小迟姐姐是哪种?”严嘉问道。   “不知道。”许旷回答,他确实不知道。   “我知道。”严嘉挑起几根面条,得意地朝表哥说道,“你们叫尘缘尽了,伐搭噶了。”   “有句老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辈子碰到了没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只修到了九百多年,等这一辈子结束,说不定就修满千年了。下辈子投胎就好做夫妻了。”严嘉随口胡侃,忽然倒吸一口气,“乖乖,我怎么说得这么有道理!发条微博好咯。”   严嘉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傻乐,许旷看着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等锅洗完了严嘉还在那里费力地嚼面条,许旷跃动着手指暗想,对不起啦兄弟这面子不能给你了,然后给安思微发了一条回绝的短信。   这个号码他也没存,他并不讨厌安思微,但他和俞明隽已经不应该再有什么联系了。 第二十九章   到八点多的时候俞明隽和安思微才坐上的饭桌,在兰石会所,来自李炳耀的招待。   小公子明天就要回国向王父复命,临行有人安排了午宴,所以在中国的倒数第二顿饭就献给了他亲爱的俞,以及他可爱的小女友。   安思微初见李炳耀,完全想不到他年过三十了,看起来仿佛比自己还年轻。出色的混血让他身量高挑颀长,五官精致肤色如雪,绝对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她微笑着向李炳耀伸出手,李炳耀和她握了握手说道:“令慈写的童话书陪伴了我的童年,请代表我向她表示感谢和仰慕。”   安思微有些惊讶,随后想到李炳耀身边严苛的安防,对他了解自己的家世就不觉得奇怪了。她笑笑:“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听说我是席冰的女儿后这么说,我妈妈大概是80后小时候的女神。”说完她指了指俞明隽,“可这个80的就没有看过。”   李炳耀大笑:“他可能生出来就有现在这么大了哈哈哈哈。”   调侃完俞明隽后三个人一道落座,上的都是本帮菜,三个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饭吃到一半,安思微起身去洗手间,李炳耀放下筷子,撑起下巴注视着俞明隽说道:“你挑选的结婚对象不错。”   俞明隽抬眼:“你这样说对我和思微都很不礼貌。”   “不,俞,我这是赞许。安小姐很好,她就像她妈妈写的那个花精灵一样,美丽动人。”   俞明隽忍不住蹙眉:“你的童年就在看这些故事吗?花精灵?”   李炳耀笑起来:“对啊,我和你说过杂种的启蒙教育很可怕的。我除了会唱《我的祖国》,我还会看中英对照的《席冰童话集》,我的保姆会把我打扮得像个女孩子,她说我这样很好看。”   他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因为我的妈妈不在了。”   俞明隽伸手做出calm down的手势,李炳耀迅速换了一副表情:“我也热爱妈妈,虽然我没有怎么见过她。我想你肯定更热爱妈妈,所以你要结婚了吗?”   俞明隽勾起嘴角:“还没有到邀请你观礼的时候,不用太着急。”   李炳耀摇晃着酒杯:“我只是担心自己会被你抢先。有太太的俞明隽,想必更加迷人。”   他对着俞明隽露出一个暧昧的眼神:“更加充满禁忌的感觉。安小姐难道从不担心吗?”   俞明隽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你可以停止对我的性骚扰吗?为邦邻之睦我这几天牺牲了不少,有点失去耐心了。”   李炳耀灌下那杯红酒,随后说道:“我赔罪。”   这顿饭吃完,李炳耀送了安思微一枚胡姬花造型的宝石胸针,造型款式看起来是打算着安思微会直接转送给自己的妈妈也即李炳耀的童年女神。   俞明隽有些诧异,直到李炳耀在告别之际偷偷和他说:“我想不出什么别致的礼物,因为安小姐自己就很无趣了。不过我不是说她这个人,她很可爱,我是想说她是你身边最无趣的存在。你们之间那点特别无趣的般配和甜蜜,真是乏味。”   “爱情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身上呢?”   俞明隽对于自己会从李炳耀嘴里听到“爱情”这个名词感到有些好笑。虽然他知道李炳耀见到安思微狗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但是架不住安思微和李炳耀两个人都表达了想见对方的愿望。   果然较之李炳耀,安思微温和多了,她坐在车里兴奋地对俞明隽说道:“小公子长得这么好看,难怪了啊!”   俞明隽轻笑了一声:“他花名这么大。”   “是歆雯告诉我的,还叫我小心一点。”安思微看了一眼开车的仇师傅,悄悄凑到俞明隽耳边说道,“小心什么嘛!我家里有大佛镇着呢!”   俞明隽望向她:“我有这么可怕吗?”   安思微噘嘴道:“什么啦,哪里说你可怕了?我是说……”她顿住了,“不说!”过了一会儿她又悄声说道:“俞老师,李小公子对你……”她抱住俞明隽的手臂,眼睛瞪得像铜铃,“是不是啊?”   俞明隽无奈了:“这又是谁和你说的?”   安思微哀嚎一声:“真的啊!”她嘟囔道,“女人的第六感很厉害的。你知道吗,他的眼神会在你身上停留很久。”   俞明隽不答,安思微只好说:“我只是想验证一下我的第六感准不准,没有别的意思啦。”   俞明隽过往的感情状况,她通过室友大致了解了一下,根据俞明隽表弟向女友做出的供述,他表哥大学里应该有对象只是家人不知,后来在国外也有一位女友。毕业回国后俞明隽就投入了激情燃烧的工作中,往后就捕风捉影若有若无了。像俞明隽这样的人,没有感情史才是见了鬼。安思微不想和俞明隽的过去较劲,也没多问。这次耐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感觉自己好像捅了马蜂窝。   俞明隽不会真的和李炳耀有什么吧?   她按住俞明隽的太阳穴喃喃道:“俞老爷小的错了,前面的话全部忘掉忘掉,全部忘掉好不好?我给你按摩……”   俞明隽握住她的手腕,安思微一愣,接着听俞明隽说道:“I’m bisexual.”   空气仿佛凝固了,安思微的手僵在那里,她望着俞明隽坦然的眼神努力地笑了笑:“Bisexuality is also a normal sexual orientation.”   俞明隽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缓缓道:“如果这会让你困扰乃至痛苦……”安思微抱住他,不让他继续往下说:“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了!才过去三秒钟你就不记得了吗金鱼先生?”   俞明隽回抱她,低声道:“我爱过一个人,至今不能忘怀。”   “那你为什么以前不说现在要说?”安思微闷闷地问他,“是不是觉得我不能代替他?”她已经隐隐猜想,俞明隽口中的那个人是个男人。   “没有代替的说法,你是你他是他。我以前觉得他是过去了。”俞明隽轻叹一声,“可现在,对你不公平。”   安思微放开他,泪眼朦胧地说:“你和小公子再续前缘了吗?可是他真的很不靠谱啊。”她低下头,“我不是嫉妒他。”   俞明隽笑笑:“不是李炳耀。”   安思微转过身往车窗外望去,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她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着各种APP,然后翻到了一个多小时前薛桦发来的短信。   她整个人陷入了失落中,带着哭腔说道:“仇师傅,你看看哪里能把我放下来啊?”   “送你到家再说。”俞明隽沉声道,“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安思微泄气地靠在后排,低声说道:“仇师傅,我说的话你都要当没听到好吗?”然后她闭上眼睛缓缓道:“我一直都觉得不太真实,你和我说了我反而感觉自己着地了,踏实了,心里在想‘俞明隽确实不爱我啊’。其实我也是啊,我也不爱你,我对你只停留在‘喜欢’的层面。可是你居然会用‘爱’这个字去形容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俞老师,他当初怎么会错过你呢?”   “不要这样。”俞明隽拭去她脸颊滑落的泪痕。   安思微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我不是在自虐啊,我是真的好奇,怎么会有人错过你呢?要是我的话,肯定不放手啊。”   半晌,俞明隽问道:“你是跳出了女朋友的身份了吗?”   “我闻弦歌而知雅意。俞老师,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还算聪明的?”安思微朝他勾起唇角,“至少不招你烦。”   “你很聪明,很可爱,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我甚至觉得,我太老了,和你不配。”俞明隽点了点自己的鬓角,“看到没有,我老了。”   “你是鲜艳的,我是暮气的,这么一想,总觉得我在老牛吃嫩草。”俞明隽笑笑,“但是人就是这样,贪恋温暖,贪恋阳光,有能力的哺乳动物都会在正午的时候翻出肚皮晒太阳。人类除了会掩饰赤裸的身体并且拒绝在尘土里打滚之外,也是这样的习性。”   说到这里,他想起李炳耀对他说的另一句话:“你让骑士们前仆后继为你浴血,真是冷酷的吸血鬼。”   他确实很冷酷。   在安思微的坚持下,在离她家两个红绿灯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俞明隽和她一道下车,安思微抹了一把眼睛喊道:“说好的不晕染啊,连眼线笔都骗我……”   她背过身不看俞明隽:“眼妆花了,像个黑山老妖。我回去了,俞老师你想挽回的话有24小时的时间。”说着就背起书包一路小跑走了。   俞明隽目送着她离开,回到车上,发现安思微把那个宝石胸针留下了。这一瞬间他想把这个东西和它的主人一起扔进黄浦江。 第三十章   停车场一役后,严嘉戴着口罩去了公司,收拾了点东西回家。许旷以为他直接卷铺盖走人了,结果严嘉抱着那摞单子进了书房:“太好了,我终于实现自由职业人的理想了,老总叫我回家干活不要影响同事心情。”   严嘉家里蹲了几天,找了各种借口不让老妈来看自己,还假装自己五一出去旅游了。等五一假期快结束的时候脸上总算光滑如新了,又当爹又当妈伺候他的表哥提出要搬回御景嘉府。   许旷是担心往后还要牵连嘉嘉表弟,再加上上次在书房漏了本笔记本差点让严嘉翻了内页看到自己的字迹,所以怎么想怎么觉得该避避。   严嘉提出反对,他不舍得表哥。大他五岁的表哥很早就去了北京上大学,往后聚少离多,这两三个月时间相处几乎是以往十几年的总和。他童年崇拜的依赖的表哥在他身边照顾他宠他,生活不要太惬意。更何况他觉得不能让表哥一个人住在空旷寂寞的大别野里。   严嘉的反对无效,许旷去意已决。   这等大事舅妈必须到场了,严嘉喊来老妈挽留。   黎芳横刀立马,非常干练地给外甥收拾起箱子。严嘉一看大事不妙,拦住他妈:“你怎么来帮倒忙?”   黎芳拍他脑袋瓜:“傻宝,你多大了?还要阿哥陪你睡啊!”   严嘉急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是阿哥……”   黎芳帮他扯到一边:“阿哥现在蛮好的呀,那边才是他自己家,他想回家你还拦着啊?”   严嘉还想说什么,被黎芳拦住:“阿哥最后还是要靠自己调试的,心外无物,心内有理……”   “好像不对,不是这么说的……”严嘉被妈妈揉了揉肩膀,“好了好了,准备准备,待会儿路上又要堵死了。”   当初薛桦花了8000多万买了御景嘉府的房子,但是几年下来没住满一个月。搬过去前许旷已经找了长包的别墅管家打扫整理了一下,就等以前请的家政郑阿姨排出时间过来料理家务。   许旷没敢打听别墅管家来去这一遭多少费用,他颤颤地想这一下水电地热燃气物业费得出多少啊乖乖。   打定主意以后只开一盏灯的许旷一路上在拨算盘,感觉自己可能马上就要过上日出斗金的奢侈生活,幸甚至哉。严嘉看他发呆,开车的间隙问他:“阿哥,你在想什么呢?”   “想赛德电动车什么时候和我续约……”去他的吧,靠他自己的话可能会连累薛桦成为第一个因拖欠物业费而被诉诸法庭的顶级艺人。   到了御景嘉府正门,许旷面对那座雕梁画栋的拱形门还是有点巨物恐惧症发作,这个小区可能就是从门口就开始刷“我很贵”的存在感。   严嘉的车牌登记过,直接放行,因为车子太便宜的缘故中途又被保全拦了两次,所幸许旷摇下车窗对方就立即放行了。   严嘉见状和他妈调侃道:“姆妈,考虑给我换车哇?”   黎芳坐在后排冷笑了一声,不予作答。   严嘉自讨没趣,打了个右转拐进了薛桦家门口。   御景嘉府有高层也有独栋,薛桦可能钱太多了,直接砸了一栋独栋。等进了大门许旷一行下车拿行李,走进了这栋空旷的房子。   迎面是严嘉觊觎已久的红酒墙,家里人只知他收藏,却不知他私下嗜酒。严嘉隔着玻璃望了望这墙码好的红酒,忍不住开门进了收藏间,被黎芳拎住了衣领。   许旷撇开他们母子二人,拖着行李箱上了二楼卧室。   其实他有点抗拒住在这里,虽然整栋房子薛桦也没呆多久,但是许旷总有一种自己鸠占鹊巢的感觉。他走进卧室,这次不像之前整理东西那么匆忙,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照片细细端详。   这个大概是薛桦大学时候照的,他绑着头带抱着网球拍坐在草坪上,对着镜头大笑,眉眼弯弯气质青春,可以说是校园男神的典范了。   许旷凝视着镜头定格下的年轻的薛桦,对方好像也在注视着他,许旷拂过他的笑容,心想我们也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是一种缘分吧?要是你有什么未竟的心愿,能不能托梦给我让我帮你完成?   镜框里的那个人笑得灿烂动人,这时许旷才注意到右下角那行代表日期的数字,原来是2003年的时候照的,那时候薛桦刚满20。而他自己,还在上高中,并且在那一年初遇俞明隽。   这时身后传来敲门的声音,许旷转身一看,是黎芳抱着一个枕头进来。她望向许旷手里捏着的那个相框,迟疑了一下,然后问道:“最近有没有和你妈妈联系?”   许旷摇摇头。   黎芳替换了床上那个枕头,缓缓道:“这个药枕有助睡眠,你试试,觉得闻不惯的再换回来。”她弯腰整了整床单,然后拿过许旷手里的相框,说道,“你后来做明星,照片多得数不过来,舅妈也觉得还是这张最好看,你妈妈拍的就是不一样。她心里儿子最好看,拍出来的也好看。其实这张,和你爸爸特别像。舅妈不是要提你的伤心事,而是想说,夫妻缘分母子缘分,有深有浅有聚有散。”   她拂过镜框,柔柔道:“老一辈的事,你们都不是很清楚。你爸爸出身苦,是家里生不出才托外地亲戚抱来的男孩子,家里面也不见得多宝贝,那时候也都苦,大人吃一口饭都不容易。你妈妈呢,不一样的。你舅舅现在还是连双袜子都不会洗的,你妈妈也是一个娇小姐。所以其实她和你爸爸之间本身就有巨大的差异。年轻的时候爱情是火热的,什么都好说,什么日子都能过。但是时间一长矛盾都会出来,两个人三观的差异太大,生活态度不一样,慢慢地就过不到一起去了。”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他们两个之间谁对谁错不好说,对你确实都对不起。但是话说回来,你跟着哪个走都不见得比在国内好。”黎芳想到自己的小姑子和前妹夫这些年在国外的纷扰,心生叹息。   两个绝顶漂亮的人物,被周围的人追捧惯了迁就惯了,活到五六十岁还能任性妄为。薛桦跟着父母任何一方,都不一定能过得好。   可是黎芳转念想到薛桦的病,忍不住就想哭,她攥住外甥的手:“舅舅舅妈宝贝你,严嘉虽然不聪明,心里面也都想着阿哥,你有不开心就和我们说,有事情就找我们。”   许旷很是动容,缓缓地点点头。   正在这时,严嘉冲到门口,喊道:“姆妈侬送个枕头要噶些多辰光啊?楼下等你收拾呢!”他看到妈妈眼里好像有泪光,知道是不舍得表哥,就走到妈妈身边,揽着她哄道,“好啦琼瑶女郎……”   黎芳一边拍掉他的手一边往外走。   严嘉拍拍哥哥的手臂说道:“等我妈下面弄弄好我就带她回去了,假期结束估计要堵一会儿,我们尽量早点走。阿哥,侬自己当心点哦。”   许旷捋了一把他的头发:“嘉嘉宝宝担心我啊,侬自己当心点,快点寻觅第二春。”   严嘉避开他的手笑道:“帮帮忙,不是离婚,什么第二春。不过说起来,小安又去湖南了诶,五一之前就去了,上海都没呆几天。想想也是,俞明隽忙的要死,就算在上海也陪不了她什么时间。我才是性价比超高啊!好了,准备找目标出击了!”   等黎芳和严嘉走后,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许旷一个人了。   许旷撑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向外望去,这里是北外滩,应该看得到黄浦江,隔江就是陆家嘴,江上来往有游轮,他以前还坐过,站在船上看沿岸的高楼大厦。辗转之后居然住进了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我是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许旷掩面,暗想自己应该偷笑才对,这种以千万为代价的绝佳视角,一般只会属于俞明隽这样的人才对。   他下了楼来到客厅,旋梯下来迎面可以看到薛桦一张半明半暗光影下的写真。同卧室里的那张不同,这是一幅精心营造而定格的画面,薛桦完美精致的五官率先夺目,接着叫人驻足的是他深邃的眼神,许旷忍不住咽了咽,他感觉画面中的人在注视着自己、在诉说着什么。   许旷慢慢走近这张放大的写真,他竟然觉得画中人和那个晦暗雨天他在曲溪方寸之地见到的那个青年越来越相似。   许旷屏住呼吸,止步在数米距离。   他不敢再往前,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薛桦,还是许旷?   片刻之后,许旷仓皇地往门口跑去,仿佛身后有毒蛇猛兽一般的,他夺路而逃,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独栋之间葱茏树木间隔,月光下树影幢幢,许旷努力地将这些影子甩在身后,他走到了中心道上,停住了脚步。   此时正是月色疏朗的暮春之夜,外间一片灯火通明,江风徐徐无边清净,他却惊惶无依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   他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问询,更分不清今夕何夕。 第三十一章   许旷转过身望向来人,身后灯火璀璨恍如白昼,那个人站在他前方,手里牵着一个打扮俏皮的小女孩。   “你在跑什么?”俞明隽牵着那个小女孩一同走向他,待走近了,许旷看到他微微蹙着眉,然后听他说道,“这么慌张,连拖鞋都带出来了?”   许旷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穿着拖鞋跑了一路。他面上微窘,只能转移话题,问道:“这是你女儿吗?好可爱的小姑娘啊。”   那个小女孩噗嗤笑了,把半张脸藏在俞明隽的长腿后面,不时偷偷望他一眼。   俞明隽蹲下身把小女孩哄到身前,颇为好笑地对许旷说道:“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吗?”   “昭昭,叫叔叔。”   许旷突然想起来,俞明隽的表姐有个女儿,名字就叫孟昭昭,算起来年纪确实差不多六七岁了,和眼前这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差不多,那就是了。他面部松弛起来,得意忘形地蹲下身和孟昭昭互动:“昭昭乖,叫哥哥。”   他也没说错,他管俞明隽叫叔叔,那孟昭昭就该管自己叫哥哥嘛。   结果孟昭昭仰头看了俞明隽一眼,然后说道:“你叫我Elsa,我就叫你哥哥。”她声音糯糯的,笑的时候还有一对梨涡,一下子就把许旷击中了。许旷伸出手向美丽的小女士示好:“Elsa是你的英文名吗?亲爱的Elsa小姐。”   “是Elsa女王。”孟昭昭认真地纠正他。正在许旷疑惑的时候俞明隽抚了抚孟昭昭的发顶,柔声道:“好啦女王陛下,让舅舅和叔叔说两句话。”   “是哥哥。”孟昭昭信守承诺,向舅舅强调道。   俞明隽忍俊不禁:“好吧,让舅舅和哥哥说两句话。”   Elsa·昭昭·孟女士退居二线,许旷的眼神却还在她的小粉脸蛋上流连。好想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啊呜呜呜呜,许旷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俞明隽看他还蹲在那儿痴汉地和自己的小外甥女互做鬼脸,忍不住把他拉了起来。许旷的鬼脸还挂着,猛地看到俞明隽的脸,面部神经紧张地调度起来,轻咳了声说道:“怎么啦?”   俞明隽松开他的手臂问道:“刚才怎么回事,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牵着昭昭散步回来。就看到远处有个人仓皇地冲出来,边走边退,等走近了才发现不是旁人。   许旷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脚上踏着拖鞋,走在这个高尚社区确实比较引人注目。他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时候突然想起来门没关!   等他拔腿想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住这里的人都什么身家,一下子就淡定了。   他面上一松一紧的,俞明隽知道他开始神游天外了,于是说道:“怕给严嘉添麻烦,搬过来了吗?”   许旷点点头,看样子俞明隽之前就知道薛桦住这儿,两个人是邻居?   他打量了一下俞明隽的打扮,也是难得一见的休闲风格,应该就是住在这里。   他心里暗想,这叫什么事?   “上回还连累小安一块儿去派出所了,还好严嘉这场架打的不重,没出什么事。虽然迟晏的事也平息点了,但是怕影响严嘉和舅舅一家,我就搬过来住了。”许旷解释道,半晌他补充了一下,“上回小安提的事我没答应,不知道她和你说了没有,我现在特别不想动弹,所以挺不好意思的。”   俞明隽点点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很正常。外面还是有点冷的,你早点进去吧。”   他拉拉孟昭昭的手:“和哥哥说再见。”   孟昭昭朝许旷挥挥胖嘟嘟的小手:“叔叔再见。”   两个大人都楞了一下,许旷反应过来:“Elsa再见!”   Elsa女王这才恩赐了一声“哥哥再见”。   许旷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太可爱了,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她是多喜欢这个英文名呀?”   没想到孟昭昭糯糯地反驳他:“你怎么连Elsa都不知道呢?她是冰雪女王,Anna的姐姐。”   许旷愣住了,俞明隽抱起孟昭昭,轻声地说道:“哥哥没有看过Frozen,所以不知道Elsa和Anna。就像爸爸妈妈的书房里有很多很多昭昭没有看过的书,昭昭也就不知道这些书里讲的是什么故事,爸爸妈妈会对昭昭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孟昭昭甩起披散的齐肩发摇头,俞明隽继续说道:“所以昭昭该不该对哥哥这么说话?”   孟昭昭盯着他的嘴巴,忽然用小手捂住俞明隽的嘴,俞明隽捏住她的小手笑道:“舅舅不是批评昭昭,是希望昭昭更有礼貌。”   许旷见孟昭昭没那么开心了,急忙打圆场:“昭昭最有礼貌了。”   俞明隽抛了一个眼神给他,然后说道:“昭昭下面要说什么?”   孟昭昭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对不起。”   许旷看着坐在俞明隽肘弯上的孟昭昭,恨不得自己抱一抱,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心里遗憾得不行。   正式道别的时候,孟昭昭的小手朝他挥啊挥的,许旷也跟着起劲地挥手,像个热情的小粉丝欢送偶像一样喊着:“昭昭再见!”   他目送着俞明隽牵着孟昭昭走远,然后消失在一个拐角处,看样子俞明隽应该住在后面某套大平层。   许旷沉浸在“好想有个女儿”的幻想中慢慢踱回了自己家。   门口站着一个保全,应该是发现他两处大门敞开着所以特地等他回家的。许旷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请他等了等,进去拿了一盒黎芳带来的小点心送给他。保全摆了摆手,再三不受:“这是应该的,职责所在,有规定不能接受业主的馈赠。”   许旷点点头,想想自己还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   俞明隽带着昭昭姑娘散步回来的时候,家里人正聚在客厅看他妈妈做的电子相册。前段时间他妈妈让他从国内传了一堆旧照片,用了一段时间整理修复,然后做了一个简洁的电子相册。正好这次家庭聚会,就拿出来给大家回忆回忆。   今年是俞明隽的爷爷八十九岁冥寿,“做九不做十”,各地的子孙乘着五一赶来了上海。假期结束,只剩下俞明隽大姑的女儿女婿也就是孟昭昭的爸妈带着女儿,还有在上海的蒋闽芽夫妻二人一道聚在俞明隽御景嘉府的房子里一起陪俞明隽的妈妈。   看到俞明隽带着小宝贝回来,大家一起笑开了,俞明隽的大姑率先说道:“大昭昭和小昭昭回来了!”   俞明隽还在一头雾水,俞明隽的妈妈就说道:“不比不知道,明明小辰光和昭昭老像个。我抱他出去,都要夸明明漂亮。”   俞明隽哭笑不得:“那是小时候好哇。”   “现在明明不叫漂亮了,是神气,帅气,像人家韩国欧巴。”蒋闽芽打趣道,“前段时间我碰到阿拉明明同那个电影明星……薛桦站一起,阿拉明明一点儿不比薛桦差。”   “是吗?”俞明隽的表姐田欢接口道,“薛桦哦,明明,侬认得伊啊?我老喜欢伊个,有味道。”   说着她起身朝昭昭伸出手:“小妖精,也是一个颜控,就知道缠着舅舅,你爸爸吃醋啦。”   昭昭蹦跶蹦跶地跑到她身边,田欢一把抱起她一道坐到沙发上,笑道:“和妈妈一起看舅舅小时候。”   俞明隽看着大屏幕上的那个小子,有点睁不开眼。他倒了杯水,倚在吧台上看他妈妈兴致勃勃地一张一张点下去,终于是从少年时期过渡到了成年。   俞明隽的妈妈多年前症断出中晚期肺癌,在美国治了好多年,这两年病情稍稍平稳。她因为长期化疗和药物治疗的缘故,面色不复从前光洁莹亮,人也有些浮肿,但是俞明隽看着她面上挂着笑意,和自己的侄女侄女婿还有叔伯妯娌一道说笑,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时大屏幕闪了闪,跳出了一张叫俞明隽意外的照片。就是那天他找出的某年新春同爷爷还有许旷一道的合照。   俞明隽放下水杯问道:“妈妈,你怎么有这张照片?”   俞明隽的妈妈扈卿转过头来答道:“你一起打包给我的呀,我看这张你和爷爷,还有那个小朋友都照得蛮好的。”   “是的呀,什么时候照的,05年,哦,十几年了,外公那时候精神还可以啊。”田欢说道,“那个小伙子是谁啊?还蛮帅的,有点像薛桦哦。”她说着望向蒋闽芽,“三舅妈,你说是不是?”   蒋闽芽瞧了瞧:“是神气的,年纪还很小嘞……”她顿了顿,扭头望向俞明隽,“好像是许旷啊?”   她的丈夫在中实工作,她以前见过这个小伙,后来也听说了他在安哥拉出事的消息。   照片里,年轻的许旷眉眼秀致笑容温和,蒋闽芽想到他后来客死异乡,心里有点难过。   “三舅妈你认识啊?谁啊?”   蒋闽芽不知道怎么和田欢说起,田欢也发觉了她神色有异,所以不再追问。   这时候俞明隽走上前,从妈妈手里拿过遥控器翻了一页,说道:“我在曲溪资助过的一个小朋友,后来到中实上班,在国外出意外走了。”   “是他啊。”扈卿忽然叹了一声,“好可惜。”   大概是谈论到了这个伤感的话题,时间也不早了,孟昭昭已经快睡着了,大家便起身散了。   俞明隽扶妈妈回房,扈卿轻声说道:“你婶婶偷偷告诉我,你不要说她泄密哦,她就是想让我开心开心,她说你谈朋友了。”   俞明隽淡淡地说:“没谈多久,刚刚分的。”   扈卿有些诧异,她的儿子从来不是什么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怎么会这么快就分了。   大概意识到母亲有点惊讶,俞明隽继续说道:“对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这次是我比较反复,蛮对不起她的。”   扈卿不再多问,缓缓道:“抱孙子什么的,我也没有想太多。别人可以抱孙子,我抱不动呀。我看看我儿子就够了。”   俞明隽攥了攥手,母子二人相视一笑。   到了卧室门口,俞明隽正要道晚安,扈卿突然拉住他的袖子,问道:“你……”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那个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叫许旷,许家老亲。”   扈卿垂下眼帘:“你以前和我说起他还蛮多次的,后来一句话都不说了。”   俞明隽笑了笑:“有吗,我都不记得了。很晚啦,你早点休息,累到了我爸要说我。”   扈卿点点头,摆摆手进了房间。   这时月上中天,各人各怀心事。   许旷看着百度里的Frozen词条,苦笑不已——这特么是我死了以后才上映的啊,鬼知道,还真是鬼才知道。   俞明隽,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啊?   他忽然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第三十二章   许旷的豪宅生活正式开启,想到和俞明隽大概只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不是没有想过制造点偶遇,然后干脆了断地告诉他,我是许旷,我回来了,你是不是也猜到了。   但是转念一想,答案是与否,他都要付出很大代价,倒不如不说。成年人的好奇心,放在工作和学习上才有益。许旷又恰好好奇心不重,决定把有限的好奇心放到无限的学习上去。   因为离了严嘉,许旷为了买书不得不重新学习网购的基本步骤,包括使用支付宝和微信等支付方式。很多年前他就听说移动支付会席卷中国,没想到势头这么猛烈,导致他现在握着人民币交易都会被嫌弃。许旷一边感慨科技发展的惊人速度,一边感慨自己真的需要很多很多钱。   郑阿姨上门,带来一屋子烟火气,也带给许旷一个叫他咋舌的时薪。许旷站在楼上的走廊上看她整理,忍不住盘算自己就算回到法律行业,做几年才能做到一个顶级家政的时薪?   三百六十行真是行行出状元。   他翻着那本翻得变厚的单词书,心里生出了一丝无力感。   小时候日子艰苦,但是许旷坚信读书改变命运,愿望朴素但直接,就是想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工作。但对之后的人生,他还来不及细想。后来俞明隽出现,可以说大学、大学毕业工作几年,他因此始终对自己的未来缺乏平静的审视和长远的设想。他一脑门子热情扑在俞明隽身上,对当时的他来说,得到他祈求的爱仿佛已经够他奋斗一生,旁的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好像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规划中。   然而燃烧过一波,壮阔过一波,涅灭过一波的许旷,回首往事,有些羞愧了。   旷尔·许察金反问自己,小时候那么努力地念书,那么迫切地想改变命运,为什么一吃饱饭一穿暖衣就思淫欲了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俞美人太撩人?   嗯……好像仅仅是因为俞美人太撩人……   许旷痛心疾首悬梁刺股。   五一假期结束,给许旷的感觉是这个社区人多起来了气氛活泛起来了。郑阿姨亲自指导许旷加入了御景嘉府的业主微信群,有人在里面寥寥发言几句,基本都比较高冷,毕竟大家都是场面人。结果就在许旷搬进去的第三天也就是加入这个群的第二天晚上,群里有人发言:“为什么门口和小区里会悬挂五四青年节的横幅?”   物业的负责人解释说今天是五四青年节,市团委宣传部下达、区团委和妇联几个部门联合发文要求悬挂宣传节日的宣传横幅。   那个业主继续说道:“住这里的人有不同国籍不同信仰不同党派不同的历史见解,横幅可以撤掉吗?”   物业的负责人头大了,过了许久才回说五四青年节是法定节日,市里也有文件要求。节日过后专人会负责回收横幅。   这个回复的意思很明确,上头要求的不能不执行,但是过了五四这个时间就撤,不给您老多添堵。   但是发问的这个业主显然不满意,回复说:“这个小区是开放自由的,任何涉及意识形态宣传的任何形式的活动都不应该进入。”   场面非常尴尬了。   许旷看着一时沉默下来的手机,心想整个日理万机的群里除了这个发言的人,估计也就他这个业主闲得慌了。他下楼跑到门外,找到一条横幅拍了全景发到群里,因为到了晚上,视线不算好,但还能看清楚。   横幅上写着“五四青年节:青春梦 中国梦”,右下角是五四精神的八个字“爱国 进步 民主 科学”。   然后他又发了一句“这条横幅唯一不适合挂在这里的原因可能是来往看到它的人都不在14至28周岁的‘青年’概念里吧。”   之前的那个业主很快就回复了:“我出生于1989年,正好在这个范围内,那我是不是有权拒绝它?”   许旷感觉对面可能要拉开一幅诡辩的序幕,只能说道:“有权拒绝,也就意味着有权接受,我们可以主张相对的业主权利。”   发完这段话,许旷退出了对话界面,这时候发现有人加他微信,id叫“爱我中华”,来自那个业主群。   许旷头上冒汗,这位仁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结果发现添加信息里有一行字:这人是个脑残,忽略。   许旷把这句话读了两遍,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自我介绍。   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通过好友请求的时候,业主群里“爱我中华”发言了:“我是青岛人,想到九十多年前有那么多青年为了我的家乡免于流离而奔走抗争流血牺牲,真的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光是纪念这些热血和牺牲,五四青年节也是有意义的。”   许旷又翻回去看89年的小弟弟给他讲授权利义务的关系、自由的边界等等问题的记录,扫过去就忽略了,就觉得这个“爱我中华”的发言真是冰上浇油风味独特。果然89年的那位也不再发言,大概觉得对面和自己压根不在一个次元。   这时候“爱我中华”的微信里来了消息提示:“俞明隽?”   俞明隽正坐在阳台上陪妈妈一起听孟昭昭弹钢琴,看到这条提示忍不住笑着回道:“怎么了?”   对面光是文字就能看出情绪的起伏了:“你是不是中邪了?这说的什么鬼啊!你和那个神经病一起发神经啊!”   俞明隽就回了两个字:“好玩。”   扈卿看他笑得开心,问道:“有什么好玩的?”   俞明隽把手机递给她看,扈卿划了半天,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指了指正在弹琴的孟昭昭,嘘了一下。   等《土耳其进行曲》弹完,孟昭昭下了钢琴凳,给在场的两位长辈行了一个礼。扈卿和俞明隽连忙鼓掌,扈卿这时候才说道:“这两天你和昭昭在一起玩多了,也像小孩子了。”   俞明隽站起身迎接孟昭昭的飞扑,想了想母亲的话,觉得可能是最近太幸福的缘故。久居国外的母亲回国了,身体还算康健。公司的事交还给大俞董大部分,吴钧也被他钉在公司全权代理,这几天他感到许久未有的轻松,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孟昭昭,确实是十分得意十分惬意了。   孟昭昭的爸爸工作调动,她也要转学。田欢夫妇昨天赶回南京办一些手续,把孟昭昭留在了上海陪伴扈卿。俞明隽亲自领着她,给扈卿看在眼里,忍不住取笑道:“你爸爸老是遗憾没能生一个女孩,我看你呀,将来也会是女儿奴。你爸爸未竟的愿望只能由你来实现了。”   俞明隽抱着孟昭昭飞旋了几圈把她放下来,交给阿姨带去洗澡睡觉,然后回到阳台和母亲一道坐着看远处的江景。   “后天我和你爸爸一起去北京看外公,之后就飞回美国了。”扈卿一手扶着颊边缓缓道,“外公年纪大了,你要是有空也去看看他。我知道在你心里他远没有爷爷亲,但他是妈妈的爸爸。我小的时候,他比你疼昭昭还要疼我。我要去上海读书,他同意了;我不愿意出国,他同意了;我要嫁你爸爸,他同意了。我一直任性,他一直在妥协。他这些年在贵州江西北京,我一直不在他身边。后来生了病,更加谈不上尽孝。妈妈希望你可以替我分担一点。”   俞明隽点点头。   扈卿微微侧身抚上他的脸,柔柔地说道:“明明也有白头发了,妈妈看了好难过。”   俞明隽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今年36啦。”   扈卿笑开了:“怎么?36老吗?少年强说愁。你还年轻呢,还没有遇到爱情,还没有自己的家庭。”   “你也觉得必须要有家庭吗?”俞明隽望向她,缓缓道。   扈卿假作惊讶:“妈妈可不是逼婚哦!妈妈想说,你愿意组建家庭,说明你碰到愿意和她分享一生的人了。朝夕相伴,你生活的空间要留她一半,哪一天俞明隽会高兴做这样不划算的买卖呢?妈妈很好奇。”   俞明隽笑了出来:“怎么,我的名声在你耳朵里很差吗?”   扈卿笑而不语。   远处江水徐徐往来不绝,沉沉的天幕下城市流光溢彩,他极少在这个角度驻足。每天忙碌,身后巨轮滚滚一寸不得有失。留一半空间给另一个人?俞明隽想,他没有这样的空间给自己,更遑论分享给别人?   夜深时分,许旷在书房后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合上了眼前的书和笔记本。他站起身来走到飘窗旁摆着的地球仪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然后停留在了“安哥拉”的区域。   他弯腰去寻,下一秒又站直了,嗤了一声出门去。   他不睡郑阿姨也不睡,一楼亮着四角的壁灯,郑阿姨在厨房忙碌准备明天的早饭。她听到许旷下楼的脚步声就走出来问道:“肚子饿不饿?”   许旷摇摇头,看了看挂钟的时间说道:“很晚啦,阿姨先睡吧。”   郑阿姨也扭头看了看时间,然后笑道:“还好啦,要不要喝点牛奶或者果汁?”   许旷太不习惯这么被人伺候了,就说道:“坐得有点久我动动,不吃什么。阿姨你早点休息好了。”然后他坐到沙发上开了电视听响,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了几条微信消息。   点开来就是严嘉的,给他分享了一个链接,许旷一瞧,关键词是“迟晏恋情曝光……”   不会吧,又来了?许旷点开那天链接,原来是说迟晏受伤记者拍到了频繁前往医院探望的某神秘男子,疑为某上市集团高管。   他没有什么新闻敏锐性,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当然想不到为什么迟晏的经纪团队各种封锁,这个探病的神秘男子还会被屡次捕捉并且这么快就验明身份曝光了。   他手指点了点回到好友列表,鬼使神差点开了好友申请,脸瞬间一僵。之前的那个“爱我中华”,id变成了“七月三日”。 第三十三章   许旷懵了,这是个多好的日子吗?为什么都拿来当昵称?   青岛兄弟的头像是个阿童木,许旷呵呵两下,连头像都对上了——俞明隽的童年偶像。所以青岛兄弟真的是俞明隽?   许旷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俞明隽也被某人附体了。这个想法叫他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他点了通过好友请求,一时心跳如擂。   他第一时间点开了“七月三日”的朋友圈,果然是空的。   许旷呆坐在沙发上摸着手机辗转了好久,却不知道能对对面说什么,半晌只能作罢。   那头的俞明隽看到好友申请通过了,有些意外。他本来只是想在验证信息里发一条消息而已。   所以他主动发消息过去:“C座那个人平时在业主群比较烦人,不用理会。”   消息提示一来,许旷赶紧捧起手机回道:“我没想到他年纪这么轻,五四青年节他还能放半天假呢。”   七月三日:“年纪大点就更招人烦了。一喜欢为难服务人员,二喜欢上纲上线,和他越说越来劲。”   许旷赶紧切入正题:“大家是邻居了,方不方便互通姓名啊?”   俞明隽看到这条消息,忍不住微微一笑:“俞明隽,你是薛桦。”   许旷脑门嗡得一下:“你怎么知道?”   俞明隽往后仰去,打字道:“微信有个推送通讯录好友的功能,你没有记下我的号码吧?”   这……许旷只能回:“忘了。”   呵呵。   没等俞明隽反应,许旷率先转移话题:“你怎么是青岛人?”   对面抛来一句“瞎编的。”   许旷满脑子问号:“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为我最后一句话营造点气氛,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当然是假的,但是最后一句是真的。这个人不是很理性吗,和他感性一下他就闭嘴了。”   许旷想起俞明隽说起“青年人是最可爱的,充满理想抱负,充满改变这个世界的壮志雄心”的时候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于是说道:“你之前说过这些充满理想抱负的青年人其实改变不了世界,只会被世界改变。”   俞明隽看了看时间,快11点了,两个人在微信里聊这个?   不过现在这个形式,就像很多年前他用笔一字一句回答一个年轻人的问题一样。   那时候他也年轻,但是已经被强行拔高了一个辈分。现在想想,他那时候也犯了年轻人很容易犯的错误,过分自信。   他的过分自信没有让自己承受后果,却间接造成了另一个年轻人的不幸。   现在他终于快要接近中年,可以回首少年往事,也可以阶段性地总结一下。   “不认可不代表不尊重。纪念一群牺牲的青年,不代表呼吁另一拨青年去牺牲,虽然把年轻人推上一线这种事屡见不鲜。我只是不喜欢什么议题都祭出意识形态信仰云云,很烦。在中国搞虚无,尤其是他那种虚无,只是单纯地为难物业、膈应别人而已。他自己没有付出一丁点对价。”   许旷看着手机屏幕,都能想象到俞明隽蹙着眉不耐烦的样子。   但是虚无的89住在御景嘉府啊,许旷倒在了沙发上,我27岁的时候……   他顿住了,半晌笑笑,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能活到27的话也能住上几千万的房子。   许旷甩甩脑袋,把89小兄弟甩出去,然后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最近不忙吗?”   读了读这个问题,感觉略显亲昵了点,许旷又改成了“假期结束了吗?”   俞明隽直接把这句话翻译成“你看起来很闲”,于是回道:“爷爷冥寿,我爸妈回国了。吴钧五一加班,全程陪同我爸验收,我在家陪我妈和昭昭。”   难怪俞总都变成老娘舅了。   许旷问道:“你妈妈身体怎么样?”要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去可以的话,那应该还不错吧,他心想。   俞明隽回道:“最近挺好的。”   “那昭昭还在吗?”   “她没回南京啊,还呆在我家。”俞明隽的这句话让许旷精神一振:“为什么呀?她不用上学吗?”   “准备转学去太原,等着手续办好。不过后天她爸妈也来接她回南京了。”   许旷想起俞明隽牵着孟昭昭的样子,忍不住回道:“你和Elsa昭昭在一起真的很温馨啊,不知道将来是哪个幸运的小朋友喊你爸爸。”   发完这行字,许旷突然有些臊,他似乎回忆起了在某个时刻某个场景里,他几乎是哭泣着喊“俞叔叔”,对方一边冲撞一边附在他耳边低低道:“喊我叔叔?”他喘息着回道:“难道要喊你爸爸吗?”   喊你爸爸……   许旷有点躁,俞明隽则在对面嗤笑一声。他回了一句:“11点多了,你不睡觉?”   此刻脑海里升腾着黄色废料的许旷连看到来自俞明隽的“睡觉”两个字都能顿一下,于是顺势道:“要睡了,晚安。”   等和俞明隽互道晚安,许旷才发现严嘉已经给自己发了一堆信息,点开来扑面而来的表情包和吁问:阿哥为什么不理我!!!   许旷心想,你阿哥的魂被你阿嫂牵走啦臭小子。   他只得回道:“刚才没看微信。你想说迟晏的事吗?”面不改色地说谎。   严嘉估摸着在玩手机,秒回:“对啊,好了,你们两个一个水性杨花一个头上带绿,小迟姐姐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严嘉的疑问被第二天来自金敏的电话回答了。   金敏还是一贯的冷淡口气:“迟晏和陈茂闹翻了,你明白为什么吧。”   许旷很心虚,其实真的不明白。   “看来和你见面那次迟晏确实不知情,不然她不会用这种自损三千的方法和你划清界限。但是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感情总会变淡总会变质。我听说那个男的追她很久,这次可能也是被他感动了吧,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金敏在这里打住,“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她和陈茂也是合作很多年的关系,大家早就是利益共同体了,迟晏虽然性子急但是关键问题还是稳得住的,不会真的和陈茂闹掰。”   听着敏姐指点江山,许旷连连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金敏说道:“上次你说什么代言中实广场,后来没声了,吹了吧?”   许旷脑门冒汗:“我开玩笑的……”   “涮我?我当时和你说的,赛德要续约。王老板特别长情,今年还是请你去他的山庄玩,你去不去?以前你忙,现在不是修仙了吗?”金敏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去不去啊?”   什么山庄?许旷一头雾水,又不能说不知道,只能回道:“不去了吧。续约是什么时候啊?”   “合同请专人送过来。我也是奇了怪,赛德干嘛这么中意你?我也没听说王老板……”金敏笑道,“估计用顺手了。其实我倒建议你这次去去,九江那里风景好啊,庐山什么的,你到时还能住到山上。后面天气热了,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多舒服。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就这个金主对你不离不弃啊小薛。”   在九江啊,许旷想江西风景不错诶,离老家也近。几番考虑,许旷答应了下来,准备亲自前往一叙,感谢一下赛德电动车这个这么多年对薛桦不离不弃的金主大人。   想到自己要旅游了,许旷兴奋起来,和郑阿姨一起打点起行囊,打算自驾游过去,反正车库里停着好几辆车不见天日的。这一趟回来,大别野的开销全有了,妙哉妙哉。   男人翻脸也是比翻书快的,之前许旷打定主意不用薛桦的脸挣钱,这下为了五千斗米,总得折个腰,就当也替薛桦还个人情?   许旷在那儿心理建设了半天,然后和严嘉打电话通一下消息。   结果严嘉在电话里大吼道:“阿哥带我飞!”   许旷没听懂,接着严嘉就喊道:“我刚辞职啦!你等我两天!就两天!我交接一下,马上出发!我们一起去!”   许旷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突然辞职了?是不是上次……”   “不是啦!”严嘉满不在乎,“金融民工做得我颈椎都出毛病了,我打算歇歇。你等等我啊,自驾游你总不见得一个人开吧?”   好了,舒克贝塔要一起上路了。   临行前一天下午许旷把车库里那辆路虎揽胜开出去保养加油,进小区门的时候正跟上前头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GT,他盯着车牌看了会儿,想起这是俞明隽的车。   俞明隽还真的很节俭,不爱买车不爱换车,和之前那辆宝马760一样,都是开了五六年的车了。许旷想名利钱色到底哪个能打动他的芳心啊,真是一大未解之谜。   他虽然一边想,一边还得担心自己踩猛了撞上前头的车屁股。   想着想着,前面的玛莎拉蒂忽然刹车,“砰”,许旷怼了上去。   两个司机都赶紧下了车,俞明隽抬眼一看,然后说道:“刚才有猫过去,我急刹了一下,我的责任。”   许旷连连否认:“不是,是我跟得太紧了,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   俞明隽摇摇头,然后拿了手机找人过来开走去维修。   许旷看到玛莎拉蒂陷了一块的车屁股,很是心疼。这时俞明隽问道:“你的车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是微微凹陷一块。许旷察看了一下,说道:“没事,小磕小碰。”   两个人站在一处,一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许旷想了想,问道:“你怎么自己开车啊?”   “送我爸妈去机场。”俞明隽笑笑,“假期结束了。”   “昭昭也回家了吗?”许旷问道。   “对啊,中午那会儿接走的。她本来还说要找你。”俞明隽挽起袖子撑在车门上,叹了一口气,“真担心她以后会被帅气的小伙子花走。”   看着俞明隽故作无奈的表情,许旷笑道;“不会,她从小接受最高审美的熏陶,不会轻易被花走的。不过表舅舅也无形中抬高了她的择偶标准啊,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孩子可以让昭昭喜欢。”   许旷笑得开心,这时候俞明隽抬起眼帘望向他,缓缓道:“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是昭昭的表舅舅?” 第三十四章   许旷不明所以:“不是那天晚上…”他突然顿住,有些慌张地垂下眼帘,“你说…”   “我记性不错,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起过。”俞明隽挽着袖边,缓缓道,“是不是你?”   他扭头望向身旁的这个人,笑了笑:“要诚实。”   许旷用手撑着路虎的车头,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笑道:“谨记俞叔叔的教诲。”   他点了点太阳穴,有了一种云破日出醍醐灌顶的感觉。   暗红尘霎时雪亮啊,他心里叹道。   俞明隽站在他面前,眼神平静理所应当。   许旷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哑声问道:“你很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有多早呢?许旷开始回忆,是不是从那天深夜坐在车里时的那罐冰咖啡开始?   当时俞明隽话中已经隐隐有了试探,之前许旷的QQ又刚刚重新被人登录。他开始想到俞明隽怎么找上的美树湾严嘉的家,怎么会有他的电话。或许薛桦自杀之后的轨迹,俞明隽已经全部掌握了吧。   许旷攥着拳头,颤声道:“我,无数次地提醒自己,我是薛桦啊,我不是……”他的唇齿仿佛都僵住了,让他挣扎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许旷。”   这个名字自他口中说出,一下子掀开禁忌,顿时尘满面鬓微霜。   许旷挪步向前,缓缓道:“那天我姐姐是不是和你说,她在曲溪碰到我?”   俞明隽后来知道了“薛桦”去曲溪的行迹,没有手机卡定位,也不需要摸排监控,他只需要知道那天有没有去过曲溪陵园看望过一个叫“许旷”的青年,由此顺理成章。   他点点头:“那时候我觉得古怪的地方好像被串连起来了。”   许旷笑了笑:“俞叔叔,那天我去曲溪……”他轻咳了两声,“你怕不怕我,我现在是借尸还魂,你没想过我是来寻你索命的吗?捉你回去,做我的鬼新娘。”   他越说越觉得有趣,笑得起劲:“你怎么这么敢想,又这么胆大?”   俞明隽缓缓道:“你自己都是活人,怎么捉我做鬼新娘?就算捉我,我也是新郎吧。”   他伸出手:“找我索命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上车吧。”他拍了拍许旷的背。   许旷有些疑惑,结果看着他拉开了路虎的驾驶座门,朝自己挥了挥手:“上车回去。”   俞明隽把车往前开了一段拐进薛桦的别墅,熄火下车,许旷跟着下车,拦住他:“我不想进去,这里根本不是我的,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好的车子,全都不是我的。”   俞明隽蹙眉:“为什么要这么想?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薛桦了,你现在就是。”   许旷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今天要戳穿我?让我继续做薛桦不是很好吗?我是纠缠过你,我不甘心我恨,可我已经后退了。是你反复出现,反复提醒我现在错乱的人生。”   他回想起在中实大厦的办公室里,俞明隽蒙着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他冷笑起来:“我回到曲溪,我的故乡啊,我回去看到了自己的灵位。你知道吗?许旷是那一片最年轻的,为什么要选这么年轻的照片啊?显得我好苦。”   “照片是我选的。”俞明隽忽然打断他,“你的照片不多,我觉得那张挺好看的。”   许旷僵在那里,听他继续说道:“你投简历的时候给我看过,问我怎么样。后来我就选了这张照片做你的遗像,有时候觉得人生真的很玄妙。”他抬头望着树木罅隙中漏出的破碎的蓝天,“在我印象里你比我小很多,我还没有想过会有那些事。比如听你姐姐听你伯母说起你的遗像掉了,给你烧香,还要配阴婚。”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   “你要的鬼新娘原来是我啊。”俞明隽无奈地摇摇头。   许旷上前重重地按住他的肩:“俞明隽,这有什么好笑的吗?我爱你呀,你不是一直知道吗?”他低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爱你呀,就算被你当成日抛,我还在傻乎乎地想,俞明隽到底爱不爱我呀?”   “爱”这个字在他口中反复出现,许旷忍不住自嘲:“老天爷又给我表白的机会了。”   “我对你说过几次?第一次我记得很清楚,你拒绝了,我一点儿都不意外。那时候我心里不难过,追人嘛,哪里是一次就能成的?后来在酒店里,我又说了一次,我们就上床了。我心想,有志者事竟成,铁杵也能磨成针。”许旷右手握拳盖住自己弯起却不住颤抖的唇角继续说道,“我还以为我成功了,我生平最大的一次错觉,真是要了命。”   俞明隽捉起他紧握成拳的右手,许旷的手几乎是冰凉的。在这个日头正好的午后,他指尖尽是凉意。他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叹了一声:“除开在床上的,我临走的时候你也对我说过。”   在机场卫生间的隔间里,许旷狠狠地咬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爱你”。   “对的,想想我好像说的太多了,不值钱了。”许旷反手握住俞明隽的手,“第一声第二声落地是金子,后面的都是石头。我说滥了,不起作用了。”   他垂眸盯着俞明隽的手:“是我走错了路。那天看了小安给的小朋友的信,我有点明白什么叫咎由自取。我们两个一个是捐助者一个是受助者,这样子的关系才应该是全部。”   他忽然笑了:“挺好的,我还有机会和你说明白这些话,上帝佛祖真主各种保佑吧。俞明隽,你真的不怕吗?”   他抬头望向俞明隽,俞明隽也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视线。   许旷收回手,抚向自己现在的脸:“他也为你神魂颠倒过,也被你不屑一顾。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没有发自内心的十二万分的感谢这次重生的机会。为什么我没有活在澳大利亚,活在美国,或者随便其他地方。我偏偏要在这里?”   “我认错过。”俞明隽开口了,“其实你们不像,我归结那瞬间是幻觉。许旷,如果有走错路,有做错事,那是我而不是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17岁,我已经硕士毕业了。你向我表白的时候才24岁,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我比你年长,比你多接受了几年教育,我们两个之间一直是我在引导你,所以出了问题,那也是我的问题。”   “我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你不用帮我开脱。”许旷懊恼地揪了一把头发,“这件事是我搞复杂了。那天你和我说你想让我克制,或者放弃。我想了想,如果没有出意外,事情会如你所愿的。你恍若无事,我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对,大部分人的人生都不会以一生爱一个人的结局结束,你对我来说或许就是过客,我们彼此彼此。可我偏偏死在了死心之前。”   他把手插进裤袋,佯作轻松:“然后我的时间冻结了,你的计划失算了。这个恐怕是俞明隽再神机妙算再运筹帷幄都想不到的。”   “所以,我们两个都不要烦恼了。这一切都叫‘美丽的错误’,时间的错位。我是四年前的许旷,你是四年后的俞明隽,大家不搭啊,但是正好,就这么错开来啊。”   他转身往大门去,侧着对俞明隽伸手道:“干讲了这么久,没有礼数了。俞叔叔进去喝杯茶吧,我其实也没必要纠结什么我是谁的问题了,房子住着吧。”   俞明隽不动作,他问道:“你不想知道四年后的俞明隽有什么变化吗?”   许旷背对着大门不经意地倚在门上,强笑道:“我知道啊,你老了。不要不高兴的表情嘛!男人越老越帅。你这么帅这么有钱,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他语无伦次,“最开始的时候我想你估计有好多好多厂子的那种有钱。后来发现我是个傻子。离开曲溪上了大学,其实到后来我挺伤感的,因为越明白事越发现我差你太多了。简爱因为地位不同就能扯出一篇小说来,要是性别还不一样呢?你抓紧时间吧,要是做爸爸的时候年纪太大,和孩子会有代沟。”   他伸出手臂掩住眼睛:“妈的我都在说些什么。你走吧,不送了啊。”   俞明隽走上前,听他又说道:“见完你我好几次梦到给你发短信怎么也发不出去了,你赶紧走吧,这个房子这么大本来就容易做噩梦了……”   俞明隽顿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个人挣扎的模样,随后转身离开了。   过了许久,许旷放下手来,眼前一片模糊,但一定没有俞明隽了。   头顶日头澄澄,他心想,我这个孤魂野鬼被发现了,会不会下一秒就被带走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俞明隽为什么不能看破不说破?又不是开心辞典,答对了会有奖品。   许旷摸索着指纹锁,最后狠狠锤了两下大门,手上生疼:去他妈的,白装这么久了。 第三十五章   下午三点多,整栋房子内外都流溢着阳光,郑阿姨已经被放了假,许旷独自一人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发呆。   “发呆”是件很奢侈的事。早在竞争激烈的学生时代,发呆对于许旷来说就是一种事后必须忏悔的叛逆行为。他身无长物只有一颗念书还算好使的脑袋,当然得全力以赴。工作以后每天早起晚归,公共客厅的沙发上永远有情侣拥在一起,他也没地坐,最多在阳台上远眺,魔都太大而他太渺小,一般就是这种感受。   而现在的他,有钱有闲,如果想发呆就可以发呆到睡过去,没有人催没有事催,此生只合花间老,正是有着大把大把可供挥霍的时间。   这种人生,上天待我不薄啊。许旷枕着手臂昏昏沉沉想睡,但是脑子里混沌一片并不平静。他无法自制地想起刚才俞明隽和他说的话,原来那张遗像是俞明隽选的,那他应该参与了我的葬仪咯?   想到这里许旷有些呼吸阻滞,他不敢去想那些可能的情形。他不知道自己死亡时和死亡后的情形,也没办法没勇气去想象,可这些俞明隽应该知道或者经历过。   死亡是个宏大的课题,就算是俞明隽也不可能淡然处之,所以他后来照顾许虹母女,想必也是受到了一些触动吧。   许旷呆呆地望着一角上的栖枝飞雀,不由自主地反思,他那些怨怼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遇事喜欢苛责自己,等被戳穿后压抑的羞怒劲过去后,他又反过来想,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   好像是的。   许旷自嘲地笑了,闭上眼睛享受午后的余晖。   他真的睡着了但又被惊醒了,门铃响了。   许旷猜是严嘉迫不及待就上门来了,正想着使唤他去补补路虎蹭漆的一小块车头,等他趴到阳台的栏杆上往下一瞧,笑脸僵在半路。   去而复返的俞明隽这时也抬起头来同他四目相对,许旷努力把僵住的笑容回暖,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俞明隽双手插在裤袋中,朝他笑了笑:“有些没说完的话,你可以下来吗?”   许旷哦了一声,回身跑进去下了楼梯给俞明隽开门。他下意识看了看挂钟,四点二十六,离两个人分开一小时多点。   他不太明白俞明隽那些“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很好奇。   俞明隽在玄关位置停住脚步,他从袋中伸出手,将手里的物件递给许旷。   许旷看着他手里那支手机,心里升起一种预感,他沉声问道:“这是,我的?”   眼前这支老早就被淘汰的iphone4s四周都有磕碰划痕,许旷生出莫名的熟悉,几乎断定了这就是他生前用的那支手机。   他忽然想到什么,几乎是用夺的速度从俞明隽手中接过。   “当时不是被人拿走了吗?”许旷握着它,缓缓道,“那会儿我还有意识,可是我已经捏不动它了,用最后的力气锁了。”   他握着手中这个冰凉的物什,不禁微微发颤。俞明隽开口道:“被我找了回来。”   许旷牵了牵嘴角:“找它干嘛呢?早没电了吧……”他一按,锁定屏幕就亮了,让他有些意外。   “我刚才回去给它充电,所以慢了点。”俞明隽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缓缓道,“那条你没有发出去的短信,还在。”   许旷紧紧攥着手机:“俞先生,你知道别人的私人手机不应该未经允许浏览吗?”   俞明隽从善如流:“抱歉。”   许旷想起自己之前的胡言乱语,努力放松了语调说道:“谢谢你帮我找回来还保留着这个手机……”   “许旷,这条短信你还有机会发给我。”俞明隽打断了他粉饰太平的话,沉声道,“可以发出去。”   许旷低头解锁,点开信息界面,他抬起头来看着俞明隽,笑道:“你都已经看到了,发不发有什么区别?”   他抹了把额头嗤笑了一声:“傻子,真是傻子。我删删减减一路,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但也不错,你最后还是看到了嘛!”他手指按动把躺在编辑栏的短信一字一字地删除,大功告成后朝俞明隽笑了笑,“好了。”   短信上写的是:   “俞明隽先生:现在是罗安达时间17时,你应该身处深夜。我在去秦吃饭的路上,看到了夕阳忍不住想到你。这句话真的很肉麻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但我忍不住。很想对你说,我想你。这条信息可能太突兀,打搅到你了”   之后的话许旷没有来得及编辑,也不会再编辑了。   他锁了屏准备把手机扔进裤袋,这时手腕被俞明隽捉住了:“为什么要删了它?”   许旷怔住,随后说:“你看到了啊。”   俞明隽没有放开他的手,继续说道:“你不想知道,如果那时候我收到这条短信会怎么回复?”   许旷看着他沉肃的神情,微微勾了勾嘴角:“总不会是,我也想你。”说完他叹了一声,“就算是,也没什么意义了。”   俞明隽握着他的手腕冷冷道:“为什么没有意义?”   许旷一时怔住,俞明隽从他手中抽走那支手机扬了扬:“它为什么现在还会在这里你没有想过吗?”   “许旷,我从出现在你面前开始就是不真诚的,这个我没有掩饰过,也向你明确交代过。最初我准备把你派去安哥拉,一是你很需要钱,二是我信任你。但当你向我表白后,我就希望在安哥拉的三年可以让你清醒,这是最主要的目的。我并不希望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变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但是我到了安哥拉后失控了。距离没有让你清醒,更让我不清醒了。但就算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真诚的。我希望我和你之间有种默契,不能长久的话爱过一时就好了。”说到这里,俞明隽忽然蹙眉,“算爱吗?把它当成爱吧,怎么样?”   许旷点点头:“做爱也是爱。俞叔叔,要是你那时候开诚布公地和我说,‘我们就厮混几天吧,最多到这里。’我肯定会答应,而且我会履行承诺就到这里,你了解我的。”   “所以我说我不够真诚,这样的话我可以和别人说,但却不能和你说。”俞明隽微微一笑,“虽然一面在糟蹋你的心意,但是一面我仍然觉得你是我一路保护的孩子,我不能伤害你。”   听了这话,许旷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还真的很不真诚。你那时候可能不知道,对你是滴水,对我而言是涌泉。你漏出的一点点火星子,都可能把我点燃了。我们两个,没站在一条起跑线上,所以谈不成恋爱的。”他叹了一声,“我一直很懊恼,如果我生来就是个和你相匹的天之骄子呢?我不是什么‘中实菁英学子’,我和你一样,出身就是贵公子。不,不是钱的问题,是人格。”许旷摇摇头,“溪南村出身的许旷,他有的太少,什么能抓在手里就死扯着不放,穷怕了一无所有怕了。可如果是另一个不一样的许旷呢,就像我说的。他爱上俞明隽,不仅是大大方方表白,还会大大方方追,追上了开心,追不上也不气馁,拿得起放得下,不知道多潇洒。而俞明隽如果喜欢他,也能大大方方地说我们好一场吧。”   说完这番话,许旷强打精神继续道:“我也不是说我就矮别人一截,只是像你说的, 你对我太重要了, 如果你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醒目那么惊心动魄,我们之间或许波澜更小,就是非常常见的求爱未遂。如果我没有倒霉催地中那一弹,还神神叨叨地活过来,那也会很简单。”   他正想扯个牵强的笑容给俞明隽,却被俞明隽推按到墙边,俞明隽的面容近在咫尺,让许旷不由得心跳如擂鼓。   俞明隽用额头抵着他的,低低道:“你想得这么开,为什么会一直想到那条没有发出去的短信?那是我们分开后你第一次鼓起勇气要给我发这样的信息。”   许旷垂下眼帘:“不是第一次,是你不知道的我也数不清的第N次,因为死亡,它不朽了。”   “你既然对它有执念,就是对上辈子有执念。也不是上辈子,四年前而已。许旷,你既然觉得我了解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嘴硬?”俞明隽一手抚上他的脸庞轻笑道,“你要听俞叔叔的话,最坏的时候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只要你肯,事情会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好。许旷,你告诉我,你想不想知道如果那时候我收到这条短信,我会怎么回复你?”   许旷也伸出手抚上俞明隽的脸,他指尖有些僵硬有些迟疑,半晌拂过了俞明隽的眼梢然后流连在颊边:“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迟到的爱……”   “就不属于我了。”许旷猛地推开俞明隽,他喘息道,“俞叔叔,我尊敬你,崇拜你,爱慕你,渴望你。这些感情都还在,可我现在会控制它们会把握好我自己的。小安很好,就算不是她,是其他你爱的人,我相信都是很好的人。我们之间有那么可怕的一次错过,如果我没有会错意,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那我真的很抱歉很难过,我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是一定给了你很大的痛苦。这不是我希望的。”   他捶了捶胸口试图让自己平复:“真的,我从来只想着希望能让你开心。”   “没有其他人。我们两个人之间始终只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俞明隽注视着他,沉声道,“从协和出来你在车上说你住美树湾而陈喆查到的IP就在那里,你又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很开心,觉得佛偈真是看破世情,道尽了因缘。可我又想,这对你来说是一桩奇遇,对我来说未必是失而复得。你现在有新的人生了,完全可以过没有我的幸福快乐的新的人生。”   “我一次次试验一次次灵验,许旷又到我的身边了,这是我的开心。你认为的是什么?是你说成全说回不去,说祝你幸福的那种?”俞明隽轻笑一声,“我可以任我们再错过,但我不会开心的。许旷,我以前是不真诚地大度和随和,今天要真诚地表达一下我的霸道和自私。你还爱我,那不妨我们从头来过。”   许旷看着他轻笑以后渐渐凝重的神色,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现在不想让我过没有你的幸福快乐的新的人生了?”   俞明隽的眼神甚至透露着一丝狠厉:“你没有重新活在美国活在澳大利亚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偏偏就在我身边,我怎么能不认为这是天意?许旷,天注定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第三十六章   “天注定?”许旷听到这话笑了,“你什么时候相信天命了?”他倚在墙上别过脸。   俞明隽看着这张不甚熟悉的脸,心里有些不受控制的躁怒,这不是他熟悉的感觉,只能说这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觉得不甚美好。   许旷别过脸,低垂着眼眸:“是因为我这次死而复生吗?俞明隽,我是一个体验过死的人,我比你更有权利说放弃,也更有权利说重新开始,这两个选择都应该是我主动的。这一点,你比不过我。”他仰起头,“如果我这个亡灵归来是天意是天注定,那么那个傻逼一样的许旷‘砰’得死了,也是天意天注定吗?”   他带着哭腔提高了声量:“也是天意天注定吗?注定我要死去活来地围着你折腾,我上辈子满脑子是你我连谈个恋爱都没兴趣,最后像个笑话一样出门就死了。这辈子呢我第一眼看见你你带着你的小女朋友。俞明隽,老天爷是多恨我才会给我这样的注定?”   他捉住俞明隽的臂膀,哽咽道:“你现在要我相信你也爱我,你等着我。我也有过这个信念,可我醒来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和女朋友一起的。我想四年啊,时间这么久了,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对不对……可是你们认识得那么早,早得,还在2012年啊,2012年,我永远都迈不过去的那个槛。”   随即他撤出一只手捂住眼睛,下意识地推拒着俞明隽:“你把现在的情形叫做命中注定,可你知道我怎么想吗?人死不能复生,一切就能好好地进行下去,可偏偏,人死可以复生。”他露出下巴轻笑一声,“这就又尴尬又叫人为难了。”   俞明隽拉住他,抱着他让他埋到自己肩头。   许旷用力地回抱他,恨不能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骨血合一,但是凄怆过往又让他爱痛难分取舍不定。   俞明隽闭上眼睛低低道:“你确实不是我的什么人,就算是我的合法配偶,一旦去世婚姻关系就自动解除了。你是学法律的人,为什么还对这一点耿耿于怀,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心里,盼着我一辈子忘不了你一辈子只有你。”   许旷挣扎起来,被他紧紧拥着,他柔声道:“听我说完。你说的,爱是独占,你却说自己不爱我了,是不是因为你觉得独占不了我了?许旷,你明明对我有占有欲,明明有那么多不甘心,为什么还要压抑自己?你一直很相信我的话,这一次也要相信我,我们从头开始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许旷闷笑道:“你现在还在和我权衡利弊吗?俞总,我做不到在感情这件事权衡利弊,所以当初的我非要扒着你不放,让你很困扰吧。是啊,我是玩不起甩不开又带不出去的人。要么现在呢?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转吗?你能告诉我,现在和四年前,有什么本质的变化吗?”   他松开怀抱,凝视着俞明隽:“你想怎么做?包养我?做一对秘密情人?这可是比以前更糟。”   俞明隽同他对视,缓缓道:“本质的变化是我。”   许旷怔住,俞明隽眼眸深邃,叫他几乎沉溺,他攥着手心克制自己,虚虚笑道:“你又在引诱我了,你总能捉住别人的弱点再给致命一击。可是,”他的笑脸垮下,“你要么一毛不拔要么,要么……俞明隽,你有没有想过,我重生又出现在你身边,除了再续前缘,还有另一个可能呢?”   ——了断前尘。   许旷站直了同他侧面相贴缓缓道:“‘跋涉千里来向你告别,在这最初和最终的雪夜。请原谅于此刻转身离去的我,为那荒芜的岁月,为我的最终无法坚持,为生命中最深的爱恋却终究抵不过时间。’是不是觉得很非主流?你肯定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也不知道,大学的时候有女生摘抄在送我的笔记本中间。我翻到了背出来了,现在还记得,是不是很厉害?毕业的时候她送了我一本笔记本,叫我慢点打开,我后来才发现是一本暗恋的心情日志。以前觉得她摘抄这段话有点夸张了,可是现在我突然想起这段,觉得很适合我用啊。”   “我错过了很多可爱的能成为我爱人的人,你也说了大部分人不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你也做得很好,那为什么不给我这样选择的机会?”   许旷放低了声音:“这次我不想听你帮我做正确的选择,我就想错一回呢?俞叔叔,除了做数学题之外,那么多年了我都没求过最优解,现在也一样。”   俞明隽伸手抚着他的发,缓缓道:“好。”   俞明隽走的时候把那支手机重新带走了,许旷觉得这样也不错,带走了他的恐惧遗憾和爱,他要谢谢俞明隽。   一番撕心裂肺伤筋动骨后,许旷基本瘫在了沙发上。他打开一楼客厅的吊灯壁灯柱灯,用刺目的明亮让自己清醒。他就这么放弃了俞明隽伸来的手,这需要他好好平复一下。   想来他真的很感激俞明隽终于揭开了窗户纸,他不用再费心巴力地假装成另一个人,也很感激今天俞明隽让他有了一种有始有终的感觉。许旷一世,在情字上仓促地戛然而止,这回当年未尽的话未解的意未了的情都算有了一个交代。   许旷注视着远处薛桦神秘的面容,心里暗想:我酷不酷?我拒绝了俞明隽。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他朝后一仰,忍不住长叹:肉疼死了又心疼死了,眼看着能做豪门阔太诶!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原来这美梦气数尚未尽。   他耷拉着眼皮望向艺术照上的薛桦,你会不会带我走或者带我去别的地方?会不会让我一睡四十年,等醒来,什么都没了。会不会?   许旷没能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孤魂野鬼。   他好像总是缺了那么点拥有俞明隽的能力和运气,时不我与呜呼哀哉。   许旷想,老天爷万万多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俞明隽一点时间。如果他从我活着的事实里跳出来了清醒了,您老人家不要让我知道;如果他是真的,那您老人家一定要再爱我一次。   许旷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忽喜忽悲,最后感慨不已,无论如何今天都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第二天开门迎来星星眼的严嘉时,许旷不能再叹服命运的绝佳安排,他可没有机会再堵住俞明隽说后悔了。严嘉拎着一袋零食大喊着“surprise”冲进门来,许旷的电动牙刷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   严嘉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等表哥洗漱,扬声道:“你昨天不是去做保养了吗?回来就磕了?”   许旷在一楼的盥洗室闷头刷牙,心里想不知道俞老板的玛莎拉蒂怎么样了。   还在那儿漱口,就感觉门口被堵了一块,原来是严嘉靠在门框上挑眉道:“我们开那辆64吧?”   许旷不解,严嘉啧了一声:“4乘4次方啊!”   薛桦的车库里停着9辆车,他看见揽胜觉得合适就开出来了,没注意其他的。严嘉跃跃欲试:“这趟要给你撑面子,那个车拉风。”   许旷刷完牙回头道:“本来有更拉风的,王老板说要派车队来接,被我婉拒了,要不我和他再联系一下?”   “这个就不要了,又不是新郎迎亲。”严嘉摆手,“这个王老板真是上道诶,是不是你的忠实粉丝?”   许旷扑扑扑洗脸,他也不知道。   关于敬爱的赛德老总和薛桦的不解之缘,许旷一无所知,就连金敏那里都好像不甚清楚,最后只能解释为薛桦身上有莫名的气质吸引着王老板。   等车子挪了半天终于上了省道,严嘉一边嚼薯片一边大放厥词:“阿哥我同你讲,我这次跟你去也不是游山玩水的,我是你的贴身保镖。万一你被人家扣在山寨,我还能报信出来救你。”   许旷攥着方向盘呵呵一声:“你一个保镖,不拼命就负责报信吗?”   严嘉摇摇头:“摆明人家人多势众嘛!单挑我不怕,一群就吃力了。对了,上次那个被我打的二百五后来还打电话威胁我,说要写长文控告你指使我打他,后来又没影了。是不是你把他解决了?”   许旷笑笑:“我在家背单词呢……”他顿了一下,“这个我真的没想到,他后来就没有联系你了?”   “其实那天大半夜他就打电话过来了,结果就没下文了,过嘴瘾吧。他们都有一个团队,不是他想干嘛就能干嘛的。”严嘉继续嚼薯片,“一会儿又伸长了脖子看两边的风景:“是不是到浙江了?”   许旷嗯了一声:“要到湖州了。”   严嘉看了看手机:“前面收费站我们换换。”   两个人交换了两次开了8个多小时才到了浔阳区,许旷二话不说直接地图导航浔阳楼。严嘉惦记着待会儿要吃大餐,压根没在收费站没盒饭,这会儿零食也吃腻了,以为浔阳楼是周边最好的酒楼,兴致勃勃地换到驾驶座上。   等开到了长江边,严嘉感觉不对。现下晚上6点多,江上雾气缭乱江风徐徐拂面,那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古楼也不是他想象中觥筹交错的大酒楼。   他这是来干嘛的?   结果表哥下了车,姿态放松地往沿岸步行道走去。   严嘉追上去,问道:“我们去哪儿吃饭啊?”   许旷勾着他笑道:“严嘉宝宝,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一边说一边回身望向远处那座不高的仿古建筑,“宋江题反诗的地方。”   严嘉一汗:“《水浒传》我还真没看过。”   “那浔阳江头夜送客呢?”   “这个我知道,《琵琶行》嘛。”   许旷撑在步行道的栏杆上感慨道:“其实这个景挺普通的,一段长江流了那么长,这里不算好看。可是想想这是白居易写‘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地方,要来看看。”   “我还以为你是来看反贼的。阿哥,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了?你说过那些假东西都要看吐了。”   许旷望着远处泛着粼粼碎金的江面缓缓道:“上学时候学《琵琶行》我就在想,琵琶女坐在船里弹琵琶哭泣自己的丈夫无情,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但如果丈夫必须要维持生计,这种别离在所难免,她为什么还那么伤心。瞧不起他,又后悔嫁他。说到底可能还是因为丈夫对她不够好不够爱她。考试的标准答案说这篇是在控诉黑暗封建,挺无聊的。回想一下白居易碰到琵琶女的情形,琵琶女在哭他为什么不回来我要不是年纪大了没那么漂亮也不会嫁给他他为什么还不回来,白居易一听,感怀身世了,我也是这么地怀才不遇沦落到这个小地方啊。两个人哭成一团,要是琵琶女的丈夫这时候回来了呢?”   “发现自己绿了呗。”严嘉突然插了句嘴,感觉自己好像破坏气氛了,连忙找补,“白居易写的是他自己的心事,他被贬了以后心心念念这件事,什么东西都会引发他的联想和类比。心里装着事就会这样。就像前段时间,我看到星巴克就会想起小安喜欢喝摩卡,看到中实地产的地铁广告就烦……”他顿住了,掏出手机翻了翻。   “小安好久没有发朋友圈了,不知道是不是把我屏蔽了。”他切了一声,“商人重利轻别离。我怎么也没想到小安喜欢的是那种油头粉面的土豪。”   许旷咳了一声,拍拍栏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说话,上次不是说了他们两个蛮好的嘛。”   严嘉捋了一把头发叹道:“我不是酸啊,做俞明隽的老婆得多累?应付的事情有多少就不说了,还有大把大把往上扑的男男女女啊,感情的稳固就受到极大挑战。还有就是……”   许旷想听他说下来,结果严嘉半天不说话。   许旷敲了敲他的肩膀:“怎么不继续说啊?”   严嘉抬起头来缓缓道:“俞明隽看她的眼神和我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   临走的时候严嘉拍了“浔阳楼”的匾额发到朋友圈,嘴巴里啧啧道:“以前是老大嫁作商人妇,现在有钱多牛逼!时代真的不同了。”   许旷看着他歪头找角度的样子,暗想,您老可不是输在钱上。   在步行道广场晃了半天,严嘉已经快饿趴在许旷身上。这时陆陆续续的广场舞团队已经闪亮登场了,调音乐的间隙一群大妈聚在一起指着黏在一起的两个帅小伙唏唏索索议论,许旷赶紧拽着快要昏迷的严嘉跑了。 第三十七章   其实第二天才是和王老板约定的时间,许旷特意提前了一天过来就是想在九江的几个地方走一遭。   等到第二天下午终于同传说中的王老板——王继猛先生顺利会师,许旷和严嘉都有些意外。这位电瓶车业巨头的新闻照片不多,看着模模糊糊。等他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头车上下来,一身火红的始祖鸟向导级冲锋衣最先映入眼帘。严嘉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看着个儿不高但精神十足的王继猛先生像一枚小太阳一样昂首阔步地朝自己走来。   “薛先生好啊!还有严先生!啊,久仰久仰。”王继猛不仅精神奕奕,声音也非常洪亮,“一路过来辛苦了!实在不好意思!”   许旷和他握了握手:“没有没有,是我们坚持要自己来的。这次要给您添麻烦了。”   “添麻烦?”王继猛眼一瞪,“你们可是贵宾啊!不站着说了,二位上车,我们走!”   严嘉把车钥匙交给王继猛的随从,坐上了他准备的车,开始山路十八湾地绕进了庐山的支脉。   在车上王继猛已经和许旷唠开了:“以前你工作忙,一直都没空莅临指导,这次在我这儿多待两天,马上入夏了,风景好得很!”   许旷附和:“莅临指导不敢当,谢谢王董这次招待了。”   王继猛听了这话摇摇头:“诶不要叫我王董,我的下属才这么叫。我说了,你们是贵宾!这样吧,我吧今天四十有八,比你们都大了十几二十的,你们不嫌弃就喊我一声猛哥!不瞒你说,我十七岁出来闯,闯到后来人家都管我叫‘猛爷’了。后来想,不行啊,我一个诚信纳税遵规守纪的合法商人,怎么搞得像黑社会似的。所以我就不叫别人喊我‘猛爷’了,改喊‘猛哥’。我在薛先生面前不装老资格,就是年长一点充一个哥的辈分,怎么样?”   严嘉从善如流说道:“那就喊‘猛哥’了。猛哥你这么早就出来闯荡啦?”   王继猛笑眯眯地说道:“严嘉老弟,你一看就是名牌大学生,斯斯文文。我老家在革命老区,你知道为什么是革命老区吗?因为穷啊,所以才要闹革命打土豪分土地啊!但还是穷。我们村里乡里我是第一个出去的,谁叫我是‘王继猛’?我爸叫王猛,他给我取了这个名。别人都是什么卫星卫国爱东国庆,我是‘继猛’。我什么都倒,后来从杭州拿着牛仔裤订单跑到广州找工厂做,再然后自己开工厂做,我敢说那时候全国至少十分之一的牛仔裤是我这里出来的。”他伸了一个手指,“成本十几块的那种。”   严嘉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牛仔裤卖得这么好,怎么又转行去做电瓶车了?”   许旷也很好奇,两个人都凑近了洗耳恭听。   王继猛咳了几声:“偷漏税太多被抓了,我得罪人啦!”   “哦”严嘉点点头,王继猛连忙补充道:“我文化水平低不懂啊,吃了这个亏。做电瓶车是因为我老婆家里,还有她两个弟媳妇家里都是开摩托车厂的。广州待不下去了我就回来倒腾摩托车了。那时候电瓶车是新东西,我赶紧把岳父家里几个厂盘下来改做电瓶车了。哈哈!”说到这里他抚抚掌,“我老婆旺夫啊!”   王继猛说到这里摆摆手:“时势造英雄,多亏了政策补贴。不多说啦!”   严嘉满脸崇拜:“猛哥是真英雄。”   这时副驾上的秘书转过头来说道:“老板,到点了。”   王继猛按了按手边的按钮,车门内侧升起一个槽。他接过秘书递来的保温杯,然后数了十几颗药仰头吞了。   吃完药发现薛严两个人正盯着自己,他笑笑:“我肺上一堆瘤子,天天吃药烦死了。年轻人,少抽烟啊。”   许旷不知道该说什么,王继猛就哈哈笑道:“不用安慰我,好几年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死的。薛桦老弟啊,我和你透个底……”他想了想,“还是等等,等到了地方见到阿吉大师,他跟你说。”   “阿吉大师?”许旷疑道,“他是?”   “得道高人。我老早就认识他了,遇事求他,百试百灵。至于偷漏税那次嘛,他给我化解了,我扔了之前的杀回来,确实更风生水起了。”   听起来是算命先生?   许旷看着一身粗豪江湖之气的猛哥,心想难道是阿吉大师算到薛桦八字旺他?   要是真的,还真是万万没想到了。   等九曲十八弯上上下下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山路逐渐平坦宽阔,山庄的大门也渐渐在视线中清晰起来。   许旷看着远处的大栅栏,忽然想起大学有年去白茅岭监狱参观,不禁一凛。严嘉也愣了愣,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千顷豪园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王继猛自然察觉到他们的眼神了,笑道:“这个庄子的来历我还没和你们说。SARS你们还记得吗?”   严嘉瞪大了眼睛:“这……”   王继猛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要说的是后来不是说果子狸闹的吗?这里原来是个野味庄园,没人来就废了。”   严嘉透过前面的车窗望了望:“吃野味的地方要这么大?开万人流水席吗?”   王继猛哈哈笑道:“严小弟,如果只是要吃野味干嘛还要跑来山上这么复杂?他抚抚膝盖叹道,“养的,宰的,吃的都在一起。”   “空运过来七八米的大蟒,就架在那里剥皮切段烤,是一个观赏节目。”王继猛看严嘉神色不对就不继续往下说了。   严嘉咽了咽:“这有什么好看的?”   王继猛摇摇头:“有人喜欢看。”   严嘉坐直了虚虚地问道:“是猛哥你接手过来的吗?”   这时车队已经开进了庄园,严嘉一吓,接着往外望去居然是一条林荫道。   “阿吉大师说这里怨气重,需要人渡。我就把这里盘下来改造了下。”   王继猛朝两个人笑笑:“当然是生病以后的事啦!其实也没多少好改造的,以前养野味的地方还是养动物,吃东西的亭台楼阁啦都还在,就是不杀生啦,善哉善哉。”   严嘉好奇地问道:“猛哥你还修佛了吗?”   王继猛一怔,随即哈哈哈:“我随便说的,不是很上口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许旷听着他们两个对话,心想这位王老板还真是一位神奇的有钱人。   他满脑子都是对阿吉大师的好奇,等车子绕过一个小坡,一个怀里抱着吉娃娃的瘦高男人朝他们挥挥手,许旷下意识问道:“阿吉大师?”   王继猛一听眼神一亮:“看来真的有缘,你一认就认出来了。”   车子停下来后,王继猛开门一跃,绕到车头前面和阿吉大师以及他怀里的吉娃娃打招呼。   许旷和严嘉也下了车。许旷缓缓走到阿吉大师面前,朝他微微一笑。头发斑白穿着随意的阿吉大师也朝他笑笑:“薛先生好啊,我叫毛阿吉,和毛阿敏没什么关系。”   严嘉噗嗤笑出来,随即正色道:“我是薛桦的表弟严嘉,大师好。”   阿吉大师摇摇头:“都是王继猛胡说的,我不是什么大师。”   王继猛一边撸吉娃娃的头一边笑道:“大师小师那么回事,喊你大师又怎么了。你教导我要平常心的。”   阿吉大师没法,只能把宝贝的吉娃娃抱到另一边免于猛哥魔爪,然后领着两人往前走。   这边像桃花源一样隐于山中,远眺而去是翠峰青碧山岚不绝,脚下走的是条小径,隐隐约约能瞧见远处的一汪湖泊。   阿吉大师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带你们去休息一下。王老板是大老板,所以我来做导游带你们。”   他把手上的吉娃娃放下来,拍了几下:“崽儿自己走一会儿。”随即从怀里掏了一张红纸给严嘉,说道,“严先生愿意的话,可以把生辰八字写下来,什么时候给我都行。”   严嘉听说这是个高人,连忙把这张红纸收下。许旷看着他如获至宝的样子,感觉现在的境况有点玄幻。   身边有卖牛仔裤出身偷税漏税改行身负重病爽朗可爱的电瓶车大王,养吉娃娃当儿子和毛阿敏没什么关系的得道高人,许旷暗想自己不会真的到了桃花源吧?   截止今天中午,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认识这样两位奇人。 第三十八章   到了晚上四个男人就坐在湖上的水轩里头喝小酒。   王继猛介绍说这片水榭东北方向以前就是一片屠宰场。到了夜里外面停满了车,食客们坐在湖上听曲看表演,等着不远处现杀的野味上桌。   现下湖上有晚风徐徐小盏清酒,四个人并一狗围坐着和煦安宁,倒是想不到过去这里弥漫的血腥残忍。   王继猛咂了一口酒,杯盏砸得乒乓作响道:“我以前在广州的时候就是什么都吃。现在想想,家禽家畜驯来吃的就算了,那些山里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抓来吃干嘛?又不是困难时期要饿死了。”他把头扭到阿吉大师那面,“是不是?他们两个没有挨过饿,我们懂的。”   阿吉大师笑笑:“癞蛤蟆我都剥皮烤过,有的吃的时候再也不想去吃那些了。人各有命,万物有灵,不该吃的。”   说到这个话头,许旷忍不住灌了一口酒,然后问道:“猛哥,白天你在车上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他眼神在王继猛和毛阿吉两个人之间来回,果然见到他们对视一眼。王继猛给在座全部斟上酒,起身举杯道:“先敬两位老弟一杯。”说着他一饮而尽。   饮罢他拍拍后脑勺道:“找薛老弟做代言人,今年第八年了吧?”不待回答他就笑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我吩咐人挑了几个有发展势头的明星,关键是,不会太贵。然后请阿吉大师算了算,一下子就算中薛老弟你,哈哈!是不是有点想不到?”   “你想想,你和我们赛德是不是相辅相成?我生意越做越好,你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我呢,很敬你仗义。你身价几十倍的翻,开给我们的代言费呢不过涨了几倍。这些是别人私下告诉我的。王继猛以前是个生意人,占了你不少便宜。现在的王继猛不做生意了,要还你这个人情!”   说到这儿,他手一摆:“这个庄子你待待看,喜欢的话送给你!”   送给你!   送给!   你!   严嘉眼神一亮,迅速望向还举着杯和王继猛站在一块儿的表哥。   许旷眼皮一跳,嘴角抽了两下:“猛哥言重了。”   王继猛摇摇头:“真心的。”   阿吉大师低头给宝贝吉娃娃喂了一颗牛肉粒,缓缓道:“王老板千金散尽两袖清风,他是认真的。薛先生,你给了他不少福运,该有福报。这里储了四年生气,草木灵秀天人合一,可以祛阴霾取清明解厄脱困……”说罢他抬起头望向许旷,“茅塞顿开。”   许旷看到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大师究竟深浅如何呢?   他长在红旗下,曾有六年党龄。虽然唯物主义的信仰已经大半被自己的重生摧毁,但是内心还是不大相信术士高人云云。   虽然阿吉大师和他的吉娃娃以及猛哥都挺可爱的,但不代表许旷认同他们之间的共识。   许旷倒了满杯的酒敬两位先生然后一饮而尽:“相识一场就是缘分。当初有幸得两位青眼,我投桃报李应该的,再收这么一份大礼就不应该了。”   王继猛招呼他坐下:“现在咱们不熟,再说。来喝酒!”   等酒席散了,阿吉大师追着狗子跑远,王继猛面色绯红地抚着肚子和兄弟两人告别,许旷和严嘉就回了白天入住的客房——搭在湖畔的一座小围院。   两个人奔波了一天再加上喝了酒,都有些困,惺忪着眼放了服务生的假就各自摸到自己的房间洗澡睡觉。   一推门闻见熏香,许旷松了松肩膀长舒了一口气,把手机往电视机柜上一甩,眼睛瞥见亮着的屏幕上有条微信消息。   他一怔,定了三秒解了锁。   事实证明他呼吸变得急促并不是自作多情,是“七月三日”发的消息:睡了吗?   许旷看了看时间,很巧,就是刚刚发来的。   他在对话框里打了个“没睡”,心里没底,立马又把那两个字删了,打了“要去洗澡了”,又觉得没必要说这个。   这时候那串号码的来电杵到了面前,许旷下意识就接听了。   “睡还是没睡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对面一上来就一记KO。   许旷咳了一声:“没睡,但是快睡了。”   都是“对方正在输入……”惹的祸。   对面传来沙沙翻页的声音,许旷问道:“你在书房还是办公室啊?”   俞明隽停下手:“还在公司,这两天刚回去比较忙。你不在家?”   许旷转身靠在电视机柜上,抬眼望着墙上那幅睡莲图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完他连忙补充道,“不是因为……”   “嗯。”俞明隽接过话头,“去哪里了?”   这样平常的对话反而叫许旷有些意外,他也竭力摆正心态和语气回道:“现在在庐山里头。我和严嘉自驾游过来的,有个和薛桦认识的老板请我们过去玩玩。”   说到“薛桦”这个名字,许旷想起对面是个知情人,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鸠占鹊巢还乐在其中。   俞明隽听了以后问道:“什么老板?”   “就是那个赛德电动车,你没骑过但应该听过吧?”许旷突然想象了一下俞明隽骑着小电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俞明隽拨了拨签字笔的笔帽问道:“就你和严嘉两个人?”   他随手点开网页,“王继猛”的名字映入眼帘,耳边听着许旷描述这位“猛哥”。   草根出身善捞偏门,别说和许旷兴趣相投,就说和薛桦应该也论不到同路人上去,身边还有一个神神叨叨的“大师”。俞明隽微微蹙眉,听许旷继续说道:“我本来以为就是请我们小住几天,没想到他今天晚上喝酒的时候说要把庄子送给薛桦。”   俞明隽轻笑一声:“20%的个人所得税,他替你出吗?”   “我没准备要啊。这么值钱的东西我怎么能要?”许旷急忙澄清,仔细一想,自己在短短三天时间里先是拒绝了金疙瘩大宝贝俞明隽,再是拒绝了一座千顷庄园,简直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魄力的人了!   他刚刚豪气贯胸,立马想到电话对面就是刚被他拒绝的俞明隽,瞬间矮了声气说道:“王老板很江湖,‘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有点这种意思,反正蛮有趣的。我都想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俞明隽揉了揉眉心缓缓道:“人心叵测,毕竟还只是刚刚认识,凡事当心点吧。碰到什么不对劲的及时联系我。”   许旷握着手机,把那朵睡莲都盯出重影了,最后只能喊出他的名字:“俞明隽……”   “我们两个不管什么关系,你都应该第一时间知会我向我求助,这一点你有什么异议吗?”俞明隽直截了当。   许旷捂着额头控制那种眩晕的感觉,他感到“俞明隽病毒”还在以几何级数在身体里分裂扩散,有种没治了的感觉。   事实证明他身体里没有一点抗体可以应付。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有几件事那天我没和你说,现在和你说一下。你伯母术后恢复得不错,再有十天左右就可以出院了。”说到这里,俞明隽突然顿了顿,他按住蓝牙耳机缓缓道,“有些事我们或许应该存一点信,比如你回到曲溪的那天……”他并不想说下去,许旷补充了:“亡者归来吧。如果换做以前,我会觉得阿吉大师是个江湖骗子,可现在,我自己就是牛鬼蛇神,唯物观已然动摇,不得了了。”   “牛鬼蛇神不是这个意思。”俞明隽轻叹一声,“后来指的是那些无辜的人,许旷,你是无辜的,不用想太多。仔细想想,倒是真可以请那位大师批个命。”   许旷哈哈笑道:“我可不要,万一真的有神通,我不就现形了,吓坏我们严嘉宝宝的。”   这时“笃笃”的敲门声叫许旷一吓,他扬声道:“谁啊?”   “阿哥是我。”   严嘉轻功绝佳说曹操曹操到,许旷跑去给他开门,边开边问道:“干嘛啊?澡洗完了?”   严嘉甩了两把头发说道:“对啊,你怎么还没洗?我充电器不见了,估计落在酒店了,你的借我用下。”   许旷回身去找自己的充电器,这时想起刚才电话没挂,心想俞明隽该挂了吧,结果通话还在。他三下五除二把充电器甩给严嘉,严嘉刚溜达进来就被他推搡出去了:“阿哥马上洗澡睡觉了,你也赶紧吹头发睡觉,明天见啊!”   “诶,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严嘉福至心灵,“你刚才是不是在打电话,我就说我好像听见声音的,不是电视机啊。谁!”他立马跳将起来,“哈哈是不是女朋友?是不是?暧昧对象?炮友?哈哈哈哈哈哈谁?”   许旷听他在那儿胡扯,举起手机说了一句:“舅妈你听见了啊,严嘉好好的,活力四射。你要不要和他说两句?”   俞明隽听他那头吵吵闹闹,接着就听到许旷喊了自己一声“舅妈”。   很好,他还是长了一辈。 第三十九章   严嘉听到许旷对着手机喊舅妈,愣了愣,随即大喝一声:“怎么可能,你骗我?”   许旷还握着手机,坏笑道:“嘉嘉,你刚才说什么,炮……”   严嘉冲上来要看手机,许旷利用身高优势举高了然后转身轻轻说了句“先挂了”把电话掐了。   严嘉瞬间安心了,甩着充电器诡笑道:“怎么?新嫂子?”   许旷下意识把手机藏到身后:“什么新嫂子旧嫂子?”   严嘉看了看他警惕的样子,收回了数据线悠悠道:“好啦,都是大人了,不妨碍你了,赶紧回拨过去吧。”   说着他还真推门出去了。   许旷留在屋里,看着暗掉的手机屏幕,不知道要不要回拨过去。   他坐在床边,手机反复解锁再锁上。   三天前,俞明隽对他说“你还爱我,那不妨我们从头来过”。这大概是做梦的时候才会梦到的场景。   他重回人间,一下子好像得到太多了,多得叫他心慌。   许旷倒向床铺,举着手机端详,不免想起被俞明隽收起的那支4s。时间过了那么久,俞明隽说自己变了,究竟是什么变了?   他解锁手机,把那串号码保存备注姓名。现在他如果想和俞明隽说话,拨过去就好了,真是莫大的幸福。   最早的时候他们通信联络都靠邮政,六毛钱的邮票俞明隽送了他一叠。他打完草稿再誊抄,下笔珍重,无关爱情只是敬意。周末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听到邮递员28寸大自行车上传来的“叮铃铃”的响铃声。后来上了大学,宿舍里头、楼梯口都安了座机,学校里也是十步一电话亭,他攒了一沓电话卡,直到大三下终于买了一部二手的诺基亚1100。   那时候一部手机只能储存50条短信、30条通信记录,拨电话尤其是长途要积攒很大的决心,哪像现在这么容易,他划开手机甚至可以和人面对面说话?   可惜表情的方式简单了,情却越发难表了。   许旷打开微信,给“七月三日”发了一条消息:“刚才严嘉突然进来,不好意思先挂了。”   过了一会儿“七月三日”回了一条:“没事。”   许旷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多了,俞明隽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对于他来说,俞明隽的事业已经是他一辈子都只能仰望而不能及的高度,但是俞明隽还是每日行色匆匆日理万机。他和俞明隽的人生起点不同,终点也是注定不同的。这件事他情热难抑的时候尚不敢去多想,现在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他举着手机看着聊天画面,暗想:俞老板你歇歇哦,钱是赚不完的可千万注意身体。   这时俞明隽又发了一条消息:“要睡了吗?”   许旷腾得坐起,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住摇头——对面有他,压根舍不得睡啊。   但是许旷还是回了一句:“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等收到对面回复的“晚安”,许旷又倒向了床铺。   他明明可以做效力俞明隽的部下、关心俞明隽的后辈、爱护俞明隽的暗恋者,那么上辈子可能一切都很好,都非常非常好。   我他妈应该是被俞明隽惯坏了。许旷恶狠狠地检讨道。   第二天开始“薛桦”的修仙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王继猛和毛阿吉两位是山庄的常驻人口,这下又多了两位嘉宾。许旷来的时候带了几本书,想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正好有看书的心境。事实证明他确实太年轻。   不到一星期的时间,他已经欣赏了王大哥摸鱼削竹笛编篾子等等十八般武艺。每天下午一点雷打不动戴着一顶渔夫帽坐到溪边钓鱼,总算让他这个水边长大的人找回点自信,自发指导起严嘉。严嘉对于钓鱼这项运动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坐在明澈的溪边窝在树荫下什么都不想等着鱼儿上钩,高兴就阖上眼眯一会儿,他甚至对此行结束自己近视度数可以下降50度充满期待了。   表哥显然比他享受多了,身边另外两位大佬也是。严嘉摸出手机,还好换上了电信的卡信号还不错,看到有两条未读消息后他心里一喜,打开来果然是安思微回给他的。   之前严嘉在朋友圈发了浔阳楼的图,安思微在底下评论了一句,严嘉就顺势问了下她的近况,又说起自己提辞职的事。两个年轻人说起职业规划就多聊了点,安思微透露自己可能又要出国。严嘉有点惊讶,按道理她和俞明隽刚刚在一起,俞明隽又是中实的小boss,肯定坐镇国内居多,出国不是更加聚少离多?   严嘉心里虽然有这样的疑惑,但也明白自己不方便就感情方面多问,就和安思微一起聊起继续读书的事。   两个人断断续续聊了几天,这天许旷看他又时不时露出莫名其妙的傻笑,就明白他估摸着有情况。结果偶尔一瞥,发现对面还是安思微,就不由得多嘴了一下:“你和小安聊什么呢?”   严嘉一惊,压低了声音道:“偷看不道德啊!”   许旷很无奈:“我没偷看,无意间看到的好嘛?”   严嘉举起手机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又赶紧收起来:“清白的清白的好哇。”   许旷压了压帽檐遮住晒得有点热的眼皮,随口道:“不要图谋不轨哦,名花有主。”   严嘉来劲了,低声道:“阿哥,我感觉小安和土豪要掰。”   听到这话许旷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身上好像有笔理不清的烂账。   “怎么了,小安不开心吗?”   严嘉点点头:“和我说准备出国读书,这个是什么信号你懂吗?”   许旷看着他炽热的眼神抽了抽嘴角:“就这个吗?”   “这个还不够吗?”严嘉怒了,“哪个女孩子会刚交了男朋友就要出国去,当然是腻着不放啦!”   许旷一忖,有道理,但他还是不太认同:“小安很有主见的啊,她之前不也是一直在往外跑吗?谈恋爱真的都要一直腻在一起吗?我看不见得吧?”   严嘉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表情,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拜托,侬拍了噶些多亲热戏诶!”他一激动家乡话又跑了出来,声调略高了些,引来两位大佬注目。   许旷暗想我可是一段恋爱都没谈过,我怎么知道?想到这里,悲从中来。   严嘉还在一旁大胆假设小心分析,半晌许旷只能打断他:“所以呢,你想发起二次进攻吗?”   严嘉嘿嘿两声不说话了。   许旷把钓竿放到架上,搂过他勒住紧了紧,低低道:“贼心不死啊。”   严嘉努力装得一本正经:“要是小安真的恢复单身了,我去追有什么不对?”   许旷笑了笑:“德国输了两次世界大战,只能说天选之子就是不在德意志。”   严嘉不服:“虽败犹荣,德意志精神不死!”   许旷松开他嗤笑一声:“那是纳粹,现在你应该做的是保持距离。”   和严嘉这么说着,许旷渐渐望着粼粼的水面出神。   要是没有他这个套着“薛桦”壳子的死人出现,俞明隽和小安的感情都会简单很多。想到这里许旷很想问问俞明隽到底和小安分手没有,但是转念想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立场发问。   就算之前俞明隽刺破面纱打开天窗说完了亮话,但是他也斩钉截铁地说了“不论对错要自己做一次选择”。既然俞明隽分手与否都不在他做出表态的考虑中,那他又怎么转过头再去问俞明隽?   许旷想,无论如何俞明隽在小安面前应该是真诚的。他相信俞明隽。   在他自己面前呢,无论如何也终归是真诚的。   许旷舒了一口气,重新握起钓竿。   这时坐在他左边的王继猛起身,许旷知道又到了他固定的吃药时间了。   结果这回过来送药的人换了,走近了就香气怡人,惹得许旷和严嘉都仰头去看。   来人是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大美人,一身绛紫的改良旗袍衬得她皮肤雪白,身段尤为婀娜动人。看到两个陌生小伙的注视,她微微笑了笑点了点示意。   王继猛吃了药后把杯子和药盒递回给她,她接过了以后便转身离开,这时阿吉大师的爱犬黏上美人的脚后跟也要跟着。她轻轻地“呀”了一声,微微侧身屈膝一手搂起迷你的小狗逗了会儿放下。一旁垂钓的阿吉大师伸出脚跺了一下,小狗取舍了一下又奔了回去。   许旷和严嘉的目光收了回来,又触了一下,两个人脑内都弹出了“红粉知己”四个大字。   “我离婚啦。”王继猛朝两个人笑道,“现在的都是合法的。”   许旷有点惊讶,来的路上王继猛说起“我老婆”的神情怎么也不像夫妻俩分开了的感觉啊。   “我是想死在她身边的,但想想还是算了。”王继猛抚了抚胸口,“不过死也远着呢,老王的命硬。”   听到这话,许旷不禁仰头望了望此刻的艳阳和浮云,不禁怀疑究竟谁是谁生命中的插曲。他除了死而复生这点戏剧性和离奇程度得一分,剩下的指标排下来,怕是继猛大哥才是真正的男主角。 第四十章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王继猛又把许旷严嘉两个人约到了那片水榭上。   天色半暗,湖上荡漾着酡红的波光,一眼望去山水间都覆上了熏红的薄纱。   四个人一只狗围坐着,严嘉已经灌了好几杯酒。他不太会喝白酒,但不知道为什么喝得有点急,许旷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慢点,却被他满了一杯。   瓷杯丁零作响,两个人一饮而尽。周总理都说好的四特酒,许旷这个酒量平平的人实在品不来。   王继猛看着俩小的对酒,笑着看了看手表。   等他往外张望,就看到廊上款款走来了一个抱着琵琶的丽人。   待哒哒的脚步声传来,许旷扭头望去,下午送药来的大美人这时换了一身月白底的刺绣旗袍抱着一把琵琶朝他笑了笑。   廊上和湖上水榭都点着昏黄的灯,灯下看美人朦胧又梦幻。   等美人坐下开始拨弦,许旷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浔阳江上的江州司马。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许旷不由得顺着拨弦佳人的目光望向对面的王继猛,猛哥正低着头用手指逗阿吉大师的宝贝吉娃娃。   嘈嘈切切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乐音传来,许旷作为乐盲听不出这是个什么曲子,一旁的严嘉则支着腮帮听得入迷。   严嘉小时候和表哥一样都是少年宫常驻子弟,学了七八年笛子也算是民乐入门级选手了。他听着是《春江花月夜》里“欸乃归舟”那段,心想还很应情境。   眼前这位拨弦佳人在溶溶月色和浮光碎金的掩映下越发摄人心魄,严嘉支着手凝视着她,觉得她连拨动的义甲都很美。   “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啊!”他在心中无限感慨。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四周随即悄寂无声,许旷率先起身向走来的琵琶美人示意。   有人来收走了她怀中的琵琶并手上的义甲,许旷有些羞涩地向她道谢,美人笑了笑:“有薛桦做听众,是我的荣幸。”   许旷连连说不敢,严嘉凑上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薛桦的表弟严嘉,特别喜欢你的演奏!”   美人微微点头:“谢谢你。我姓黎,单名三水的淼,黎淼。这算第二次见面吧,希望下次还有机会。”   她边说眼神不由自主地掠向一旁的王继猛,许旷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波动。等她款步到王继猛身边走下,两人的眼神对视就更明显了。   看来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黎淼落座后便偎着王继猛,时不时起身给大家斟酒。   严嘉不知道是不是合着月色和美人下酒喝得太快太多,面上有了一些醉态。   许旷怕他失态,收起了他的酒杯。严嘉不依了,嚷道:“只有老婆才能不许我喝酒!”   许旷冷笑一声:“你想得美,严光棍。”   严嘉指着他笑道:“你也没有,薛光棍。”   许旷正要回他,对面的王继猛哈哈道:“一桌子光棍啊!没事,严小弟,你年轻呢,先别想找老婆,一个人自由自在先享受了再说!”   他说着这话,许旷便把目光投向还在布菜的黎淼。黎淼持筷的手僵在一处,许旷看她唇角微微一笑,有些自嘲的意味,随即便又恢复如常。   后来因为严嘉眼下都发红了,酒席就散了。许旷任他搭着肩送他回去。路上严嘉开始哼起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腾出了一阵阵的酒气。许旷实在拿这个大宝贝没法。   过了一会儿严嘉不哼歌了,改胡言乱语了:“阿哥,侬港有钞票宁好白相哇?金钱是万能的!”他一会儿方言一会儿字正腔圆播音腔,惹得许旷头疼:“侬花心哦,黎淼上初中的时候你才刚生好吗?”   严嘉摆手:“你境界太低了,我不是那种人。我就想说,这种漂亮的温柔的有才的姐姐,不好好把她当回事,真的不是人干事。猛哥这个人我佩服,但这方面,我觉得不好。”   “严宝玉,别人的感情状况你又不了解,不要随便judge,赶紧回去洗洗睡吧。”许旷勒着他回到小院,服务员接了通知老早准备好了解酒的浓茶。   等严嘉灌了一杯茶倒向床,许旷上前推推他,结果他纹丝不动,眼皮一周都泛红,确实是醉得挺深的。   许旷没法,只能进浴室拧了热毛巾给这个小祖宗擦脸擦身。严嘉闭着眼在那里作怪声:“不要不要,客官不要这样子!”   捏着嗓子的怪声把许旷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了,怒从胆边生,三下五除二把严嘉的T恤和裤子都剥了下来。   这时裤袋的手机震了,许旷掏出来一看是个海外的未知号码,心想是远洋诈骗就掐了。   结果手机没一会儿又震了,他一边跑向卫生间搓毛巾一边看着屏幕上闪出了“俞明隽”的字样。   赶紧接通后许旷先声夺人:“你在国外吗?”   俞明隽想说的话噎回去:“对的,这两天在布鲁塞尔。你睡了吗?”   许旷侧着头夹着手机,手上忙着搓洗毛巾,说道:“还早呢。酒喝到现在,我还得伺候一个醉鬼……”   床上的醉鬼哼哼唧唧:“我的裤子呢?怎么把我裤子都剥掉了?”   许旷无奈,拿着毛巾走出洗手间,对手机那头说道:“严嘉这个家伙估计还要闹,我先把他安顿好。”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去布鲁塞尔谈判,还是开会?”   俞明隽听着他那头嘈杂的声音,忽然有个怪声“不要嘛,不要这样~”传来,叫他一怔。   许旷觉得丢人死了,硬着头皮说道:“要不先挂了吧。”   俞明隽沉声道:“不是有服务员吗,喊他们来就好了。”   许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攥着毛巾在严嘉脖子里猛搓:“都是小姑娘,不好意思叫她们过来。而且我猜他喝得有点多,搞不好要吐,要守一会儿。你很忙吧,忙的话就先挂了。”他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晚上9点不到点,那布鲁塞尔估摸着就是下午一两点,他猜想俞明隽是吃完了什么午宴之类的在休息,于是继续说道,“有没有时间午休一下啊?”   这话一出口,听着有些亲密,他自己愣住了,心里开始忐忑。   “这几天都是开会,下午有个欧盟学者的报告会,三点开始,我待会儿稍微躺一下。”俞明隽倒是回得很自如,许旷“嗯”了一声后说:“那你休息一下,午休很重要啊。呃……”   “你和小安是不是分手了”这句话在他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许旷拎着冷却的毛巾重新走进浴室,阖上门轻声道:“俞明隽,你这算不算要追我?”   说出这句话后,他心跳如擂,这一刻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要把事情搞砸,情商低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果然俞明隽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出发点是关心,但是结合上下文,应该是算追你吧。”   许旷深吸一口气:“小安……到底是天注定,还是时空错乱的意外?俞明隽,你舍近求远,要做一件可能很麻烦的事。从成本效率收益等等方面计算,都非常非常不划算。”   此刻的俞明隽正在酒店的阳台上沐浴阳光,眼前一片澄澈。他笑了笑:“我可不是机器人,我的大脑也不是一个计算器。许旷,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和你说过,思虑不要太多。那时候你回答说如果真的遇到很难解决的想不通的问题,希望我能给你几次指点迷津的机会。这是你说的吧?我不至于厉害到智者的地步,但那时候的你就相信你不能解决的问题我可以解决,为什么现在你不信了?”   许旷抵着浴室的门抬头望着那顶吊灯缓缓道:“因为这是关于你的问题。俞叔叔,我这么喊你的时候会觉得自然一点,可能就该这样。那所有的问题就不存在了。”他顿了顿,“理性对我思考我现在的处境帮助不大,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不要再去影响你的生活了。”   俞明隽站起身来倚靠在栏杆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铜管,低低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划清界限,等你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后,如果你还是选择了我,那么继续?是这个意思吧。”   他轻笑一声:“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我未必做得到。”   “不是!”许旷急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想说什么?”俞明隽好整以暇,眺望着远处的大广场等许旷的回答。   许旷嗫嚅道:“你还是快去躺一会儿吧。”   俞明隽挂了电话,面上清浅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他想起多年前站在自己面前来握自己的手,说着“我想要一个爱你的机会,至少是追你的机会”的那个年轻人。   从前的许旷不缺勇气。然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许旷的勇气自他得之,又自他失之,俞明隽明白这一点。   俞明隽了解他想要绕开自己的设想和努力,但情场如战场,有防守就有进攻,大家各凭本事。 第四十一章   和俞明隽通完话,许旷捋捋头发放松下来继续洗毛巾。耳边传来严嘉嘎嘎的歌声,他把水龙头一划挪到冷水档,拧干了就大步走到床边,劈头盖脸。   “酒品太差,以后和女孩子出去千万不要喝酒。”许旷把光秃秃赤裸裸的严嘉推进被窝,这时听到有人敲门。   门一开,发现是猛哥。   王继猛探了探头:“严嘉睡啦?”   刚钻进被窝的严嘉揉着眼睛挺起脖子:“猛哥!”   许旷怕他要胡言乱语,就抢先道:“今天喝得是有点多了,我让他躺下了。”   王继猛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严嘉问道:“想不想吐啊?要不要吃点解酒药?”   严嘉的手像雨刷一样来回摆臂:“不用不用,还好。”   许旷只能跑回去帮他把被子盖好,王继猛见了不由得说道:“薛老弟看不出啊,挺细心挺会照顾人的,将来你老婆福气不错。”   许旷笑笑,引王继猛出去:“房间里都是酒气,我们出去吧。”   王继猛嘿嘿一笑:“身上味道都不好闻呢。要不薛老弟和我出去溜一圈散散酒气?”   “好啊。”许旷说着把严嘉的手机放到他手边,“要还是不舒服就打电话,或者打房间座机。”   王继猛看他的样子,啧啧道:“我以前想大明星嘛,总归要有点架子。没想到薛老弟你是又和气又这么细心。虽然是你表弟,但我看也没多少表哥这么当心弟弟的。”   许旷无奈地笑笑:“严嘉被家里宠大的,没办法只能多照顾他点。”   两个人从小院出来,沿湖散步。现在正是暮春初夏相交的时候,山里气温低一些,晚上在水边还是有丝丝寒意。王继猛套了一件藏青的冲锋衣,在夜色里低调很多。他两手插兜,和许旷絮叨了一会儿山里四季,终于说道:“今天晚上吃饭,你看了我和黎淼好几眼,哈哈,我王某人头顶后脑勺可都长着眼睛。薛老弟,你应该   见过很多这种事吧?”   许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王继猛连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   许旷想了想,回道:“真是失礼了。黎姐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王继猛听了笑道:“要是黎淼听到你这么夸她,肯定高兴坏了。薛桦嘛,什么天仙美女没见过,还能多看她两眼。”他摆摆手,“我明白你在想什么,猛哥是直来直去的愣子,要说话就竹筒倒豆子倒光了为止。”   山月高悬,湖面上月影灯影交织。许旷听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   “她以前是民乐团的,九江城里排下来属她最漂亮,名气很大。我和她饭局认识的,她跟的那个人带她来弹弹琵琶助助兴。那时候我们两个清清白白,我家里有老婆,没想过那些东西。后来她跟的人出事了,她也进去了,我去捞的人。”王继猛笑了笑,“是另一个朋友拜托我的,结果人出来了她只认我这个情,我推都推不掉。”   “男人好色是一点,还喜欢那种崇拜自己依赖自己的,时间一长,老王就做坏事了。”   两人相识于酒色权钱交织的欢场,彼时黎淼是他人豢养的金丝雀。一次义举使出笼的飞雀栖到了他的身侧。英雄佳人、权势美色,终归都是成年人物欲横流的游戏。   “被我老婆知道后,她和我吵了一架,要离婚。我那时候很不明白,我断了不就好了?她不管,就想和我离婚。”说到这里王继猛拍了拍后脑勺,“我倒反过来以为她也有鬼。那段时间闹得很难看,有一次我们吵着就打起来,大儿子居然回家了,跑过来劝架,被我一推把胳膊弄伤了,中考没考成。”   许旷停下脚步,劝道:“猛哥,都是过去的事了。”   王继猛笑笑:“这才说到哪儿啊?这些事,原原本本我就告诉过阿吉一个人。我觉得薛老弟你也是懂的人,我看得出。你就当我心里过不去,你给我渡渡。”   既然王继猛这么说,许旷只好听下去。   王继猛还是两手插袋,口吻随意:“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我两个儿子都遗传妈了,智商高。大儿子因为我没考成,他也明白爸妈之间出问题了,没和我吵没和我闹,说要出国。我和他妈都不同意,他自己坚持。后来小儿子告诉我的,他哥想着他在国外,我和他妈都要惦记着,两个人就分心到他身上了。是不是挺对的?”   许旷隐隐觉得王继猛下面要说一些难过的事,忍不住扭头望向他。   “结果,王昕亮,十五岁就出车祸走了。”王继猛的声音有些克制后的颤抖。   许旷拍拍他的背:“猛哥……”   “一个人在国外,出事了没人救。”   许旷的手渐渐攥紧。   “我和我老婆的死结一辈子都解不开了,既然说是死结,只有等一个死了才算完。我一开始恨黎淼,叫她滚。后来查到病,我回过头来想,要怪怪我自己。一个人是好是坏,老天爷那里有本帐,谁都赖不掉。我的报应来了。”王继猛指了指眼前一片,“我想做点好事,还有就是多还掉点债。薛老弟,我是真心要送你的。”   他笑笑:“用钱能还的债,都不算什么。黎淼跟了我七年,该送的能给的我一毛钱没少。”   “情债难还。”许旷开口道。   王继猛点点头:“对。”   “孩子的妈妈现在……”许旷斟酌着问道。   “她是女强人,孩子和公司我都放心给她了。”   许旷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情债难还,就真的不用还了吗?”   听到这话,王继猛顿了顿,他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石弯腰打了个水漂。水面传来一阵闷响,复归静寂。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说道:“犯了错站直挨打要么讨饶,对我来说都不难。我这个人是既不要脸又不怕疼。可我老婆那里,我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去挨打求饶。我说了,我们两个人打了死结。我既不敢求她原谅我,又怕看到她恨我。”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感情在,也不敢说什么重新开始了,后面还有几年谁都说不准。”王继猛说道,“所以就算了吧。但黎淼这头,最开始我就说了态度。再多的,我从来没答应。薛老弟,其实我是比较倒霉的那个,所以我才看起来好像是个好人。”   两个人都从地上捡石子打水漂,许旷十几年了手艺还没生疏,惹得王继猛连连竖大拇指。   许旷想听了这么多王继猛的心事,自己不妨也说说。   等两个人耍了几轮,开始并立着吹风,许旷想了想,开口道:“有人和我说重新开始。但是是我不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少感情在,也不知道后面有多少时间,所以我不敢答应。”   “哈哈人家姑娘肯这么说,多好啊。”王继猛笑笑,“这句话很难说的,是人都难免计较,什么都不管了从头来过,很不容易。”   许旷不服了:“就算重新开始,那也是我不计较了。对他来说,不难啊。”   王继猛拍拍他:“这个姑娘什么性格?”   许旷想了想:“出身很好,是个千金大小姐。聪明漂亮,对我很耐心很温柔,帮助过甚至可以说是拯救过我。我做的最长最不切实际的梦就是和他在一起。”   王继猛忍不住笑了,他不说话,许旷只好继续说下去:“后来我算表白成功了吧,我们在一起了,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可能在我最爱最爱他的时候,他正在忘记我。我想到这个,就很难过。我在他面前,比一般时候更自卑也更自尊,一直在和自己较劲。较劲的结果,就是我还爱他,但是我在用回避保护自己伤害他。”   “你心里一清二楚啊。”王继猛感慨道,“你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清楚自己的症结,说白了你唯一不清楚不确定的是她对你的感情。”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家也愿意给你,为什么还不要呢?” 第四十二章   为什么还不要呢?   猛哥这么问自己,许旷也不得不问自己。   人在棋局之中,是天来落子,死过一次,终究做不到像上辈子那样不管不顾。   和王继猛在湖边分开后,许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推算了一下俞明隽那里的时间。也不知道俞明隽到底休息了没有,许旷捏着手机心中暗笑,距离产生美。   他在天边时心里爱他,他在眼前就不知道该如何爱他。   许旷想,重生回来面对俞明隽的时候自己很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努力维持不让自己太难看上了。这不对,这不是一种坦荡的态度,也不是他许旷能做出的最好的姿态。   或者可以这么说,他这么一个重活一世的人比古稀的老人更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不需要维持什么姿态,无论做什么,都是赚到的。   这么一想脚步都轻快不少,大步流星开了严嘉的房门,又瞬间缓下脚步轻轻走到他床头。还好,严嘉宝宝都已经睡熟了,只是不知道明天宿醉醒来是个什么德性。   话说起来严嘉真的是他很想成为的那类人,喜来忧来一觉全无。   等许旷自己拾掇好躺上床,搁在床头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的声音。   是“七月三日”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许旷靠在床板上,心情放松,回道:“躺在床上了,你那里不是在开会吗?”   现在可不怕短信箱塞满了,许旷莫名满意。   “开会也可以开小差啊。严嘉怎么会跟着你出来游山玩水?”   许旷有点奇怪他问起严嘉,但还是照实回道:“他辞职了,反正在家没事就跟我出来了。”   “在一起时间久了,总会察觉一些不对的。那些药你怎么处理的?”   许旷想了想,薛桦的情况俞明隽要查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回道:“当然不能吃啦,不过和严嘉在一起这个确实是问题。之前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搬出来的。”   然后就又遇上了俞明隽,这事怎么说啊真是。   俞明隽那头的回复好久没来,许旷猜他有什么事情,就准备收起手机睡觉,结果电话就来了。   “喂,俞……”许旷顿了一下,那头也察觉了,他听到俞明隽轻笑了一声:“俞什么?”   “俞老板,ok?”   俞明隽站在会场外的梧桐树下,听到这声称呼忍不住笑得更开:“不ok。好吧,先说其他的。在山里好玩吗?”   这好像是要闲聊的架势。许旷忍不住问道:“你不要听报告会吗?”   俞明隽看着地上的树影罅隙说道:“我把吴钧按在那儿了。他前面就是部长,他对部长的后脑勺挺感兴趣。”   “好吧,其实我觉得他这几年下来好像也有点秃的迹象了。可能你给他的工作压力太大了。”许旷终于有机会说出心里话了,“还有你,一直后梳发际线也会很危险。”   俞明隽一怔,然后说道:“我家族里没有秃头的基因,应该不会。虽然后梳的时间多,但是没有破坏发根吧。”   还没有人和他当面讨论过他的发际线问题,作为三十有六奔四而去的人,任俞明隽内心再强大,也不得不为这个问题心情波动,他继续解释道:“我头发掉得很少。”   “阿姨不会告诉你啊,肯定偷偷帮你收拾掉了。”许旷继续伤口上撒盐。   俞明隽忽然叹了一声:“可能吧,我白头发也很多了,可能阿姨也不忍心和我说什么。”   苦、肉、计!   许旷顺势道:“是啊,你年纪也不轻了。”   “你觉得我老了吗?”俞明隽问道。   这是一个叫双方都有些伤心的问题。俞明隽知道,和他对话的这个人,是26岁的许旷,他还没有经历过三十而立,没有经历过属于“许旷”的26岁之后的人生。这个人,比现在的自己小了整整十岁。   俞明隽仰望着头顶的蓝天和浮云,忍不住感谢不知何来的神秘的命运,让这个人今时今日又能和他看见同一个世界。   他无心捞起的那条在山涧活水里跃跳的小鱼,虽成涸辙之鲋,但究竟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这个问题,天意已尽,剩下的应该交给人力。   电话那头的许旷听到俞明隽的问题,在片刻的停顿后说道:“第一眼看到你,我根本没有一丝丝防备,你就这样出现。哈哈好像是句歌词啊。和我印象里的不一样了。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我更愿意想起以前的你,很久很久以前的你。”他轻叹了一声,“俞明隽,你还记得我吗?”   俞明隽,你还记得许旷的模样吗?   许久的沉默后,久得许旷以为他不会回答后,听到俞明隽的回音:“对不起。”   不   许旷掩饰得弯起嘴角,但忽然意识到俞明隽根本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有很多时刻想忘记你。”   “我有很多时刻想忘记你。”   许旷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俞明隽无意识地整了整领带,刚才说的话压得他有些闷。   电话那头传来许旷的声音:“俞明隽,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好一点啊?”   他声音越来越沉,最后恍如一声叹息。   俞明隽轻叹了一声:“许旷,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许旷掀了被下床,在房里来回踱步,他吐气让自己平静一点,但是声音依旧颤抖:“你不要用这种换位思考的方式让我试图理解你,因为,因为只有我体验过……”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俞明隽打断了他,许旷阖上眼缓缓道:“可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去想着忘记你,再痛苦也会忍不住一遍遍回忆。”   他想挂电话,看着手机亮着的通话页面自嘲地笑了,自己飞蛾扑火,灰烬都变成尘埃了,却还不能落定。   两个人不知为何僵持,却没有一个人挂电话。   许旷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吧,我来修改答案,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三年五年我会痛苦,或许某一时刻我开始想去忘记你,或许某个人会让我忘记你。更大的可能是我没有忘记你,但我想起你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俞明隽,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我也会去交新的男朋友女朋友,可能会有家庭会有妻子孩子。当我想起俞明隽这个人的时候,我说不定还会和我的爱人说‘以前我爱过我的资助人,但都是以前了’。这么说,你是不是就觉得很欣慰了?也平衡了?你做的是理性人应当的选择。没有哪片深情抵得过时间?俞叔叔,我领会的对不对?”   许旷想,幸亏我以前是辩论队的,脑子充血了还能噼里啪啦说一通不乱套。   “这个话题太不吉利了,不说了好吗?很晚了,我要睡了,你也进去开会吧。”许旷率先截断对方的反击,虽然看起来俞明隽也不会和他展开辩论。   果然俞明隽从善如流:“好吧,那晚安。”   许旷刚想挂电话,忽然听到俞明隽的声音:“许旷,等一下好吗?”   他由此站定在窗边,拨动着百叶窗的木片听俞明隽说话。   “我们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松地说话了,过去是绕不开的话题。这样的周而复始,对你的伤害很大,也是一种虚耗。其实之前你和我表明过态度了,但你心里的痛苦比我想象的深得多,深得我也不再自信可以消弭。我原来的想法是,我们重新来过,一点点抵消,直到我带给你的幸福大于曾经的痛苦。现在看起来,有点一厢情愿盲目自信。许旷,长久以来我都习惯了做你的长辈,可能不免带着居高临下家长式的作风,以为自己了解你甚至掌握你。这种有些傲慢的态度我会努力改正,但我现在想说,你接不接受我的改正是你的自由。我私心里再为自己多说一句,希望你能接受。”   许旷倚靠在窗边,听完俞明隽的这番话,许久之后笑了笑:“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只想听你讲道理,不想听你哄我呢?如果小安生气了难过了,或者你以前的女朋友生气了难过了,你会怎么做?也这么长篇大论地和她摆事实讲道理吗?”   俞明隽被这急转弯绕得怔住了,他想了想回道:“她们都很少生气。”   许旷几乎要被气笑:“你确定吗?还是都被你忽略了?”   “女朋友要哄,男朋友不要哄吗?如果你想让我做男朋友的话,刚才不应该和我说些‘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相信我’这些话吗?”   俞明隽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听这些吗?”   这时的许旷大吐胸中郁气,颇有兴致地说:“想啊。”   布鲁塞尔正是午后阳光斜照的时候,俞明隽走出树荫走上人行道。   适逢峰会期间,会议中心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一个女记者抱着同事要的备用镜头从前方那个身形挺拔的亚裔男子身边走过,忽然听到他对着手机说了一句“我爱你”。她学过中文,一时忍不住转头朝着这个亚裔男子笑了笑,祝福他的甜蜜时刻。 第四十三章   许旷拉开百叶窗向外眺望,今夜月色甚好。   他缓缓说道:“我既不愿意和你辩论,也不愿意和你一分一厘地计较。是非曲直之前说了那么多,我只想听一些想听的好听的话。俞明隽,我现在很开心,虽然你看不到我的表情,但你能不能听出来?”   俞明隽不禁微笑:“好像是我把问题想复杂了。”   “本来就是啊。你的性格,要么觉得对方蠢得你根本不屑一顾,要么就是全盘压倒,这两种态度都不能好好处理我们两个的关系。”许旷说到这里笑了笑,“风水轮流转,有一天我给你说教了。”   俞明隽意态闲适地往会场走去,一边说道:“不是说教,是又让我一回。许旷,你退的太多了。”   许旷勾勾嘴角:“你好像挺高兴的啊。我说了,和你我不想争是非曲直,不想掰手指算得失盈亏,你稍微跳出点商人思维好吗,我不管在你身上栽了多大的跟头,都还有一秒回血的能力,那是因为我还没放弃自己也没放弃你。上学的时候老师说难解的大题跳过做下面的,我不会跳,我非得把它做出来。你这道大题我也是。”   “可你说了,这次不求最优解,宁愿错一次。”俞明隽想起那天的谈话。   许旷在心里暗笑,忍不住说道:“那天的情形下,我真的很生气也很无力。我一直以为自己戴着面具,你却老早就拆穿了,看我作戏,回过头来还要自以为是理所应当地命令我。没有哪段感情可以这么开始或者延续。我很失望,甚至愤怒。所以我说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   “可你现在还是想听我说‘我爱你’。”俞明隽笑了,“那你也说一句给我听听吧。”   “为什么?我说过那么多次了,你只正式地说过这么一次。”   俞明隽停下脚步,背身过去面向大道,心情大好:“你刚说了不会和我一分一厘计较。”   听了这话许旷先是一滞,随即说道:“那我再说一条,我应该有耍赖任性的权利,俞先生你认可吗?”   俞明隽点点头:“那我也要有。”   果然是锱铢必较的资本家。   也是多亏了晚上喝了不少酒,这个夜晚还是酣然成眠。   严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揉着鸡窝头打电话给表哥,结果听着对面的声音好像不大清醒,他惊讶地发现表哥居然也还没起。   于是严嘉继续揉着鸡窝头举着牙刷和牙刷杯走到隔壁去敲门,门开了以后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露出嫌弃的表情。   许旷拉开窗帘透光,拖着步子跑到卫生间刷牙。严嘉硬要挤进来,许旷放下牙刷不耐烦道:“臭烘烘的,你应该先洗个澡。”   严嘉睁大眼睛:“你昨天没给我洗澡啊?”   许旷都要气笑了:“拜托哦我还给你洗澡。我怕你睡在浴室我都扛不到床上。”   严嘉抽出牙刷:“我又不胖你抱不动我?”   “别恶心了谁抱你,拖你还差不多。我要上厕所,你是不是也要和我尿一个马桶啊?”   严嘉闷头刷牙,呼噜噜漱完口,朝表哥笑道:“双管齐下嘛,遛个鸟而已你害羞什么?”说着也要脱裤子。   许旷被他的恶趣味雷得汗毛直竖:“待会儿长短一比你不是要哭鼻子?出去出去。”   这话让严嘉迅速炸毛:“长短?什么长短?和我比时长啊,那才是真的。”   许旷无可奈何地一掌扣在他背上:“行行行你比国足还持久,走开走开。”   严嘉被他推搡着出了卫生间,许旷想起昨天俞明隽说的话,心想俞明隽是不太了解这家伙的神经大条程度。   等两个人拾掇得人模人样出去,前几天惯常的午饭时间都过了。   许旷昨天和王继猛打过招呼了,猜想他和阿吉大师也没等自己吃饭才是。结果兄弟俩出了院子要往饭厅走的时候,远远瞧见阿吉大师抱着狗过来了。   阿吉大师的右腿微跛,不留心压根不会发现。见他要走过来,许旷拉了拉严嘉大步流星往他那儿去了。   阿吉大师也就停下步子,把小狗放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醒目的红纸。   严嘉跑过去探头一瞧:“诶,这就是大师你之前给我那张诶!”   阿吉大师点点头,把红纸递给他。   严嘉接过来来回翻面,发现之前空着的那面写了好几行蝇头小楷,激动地说道:“这这,大师给我算好了?”   阿吉大师惜字如金:“嗯。”   “真是辛苦大师了,算了好几天,真的太谢谢了!”说着他开始定睛研究。   这时阿吉大师说道:“其实也没算很久,就是之前忘记给你了。”   “哦,我看看。”严嘉刚想念出来,被阿吉大师拦住:“拿回去,等读完就化了。”   严嘉连连点头把红纸收好了。   阿吉大师转而又望向许旷,笑道:“薛先生有没有觉得此处确实是块宝地?”   许旷笑了笑:“确实。”   “心结自解,心结自解。”阿吉大师弯腰抱起吉娃娃,说道:“不耽误你们吃饭啦。”   等阿吉大师走远,严嘉又把那张红纸掏了出来:“阿哥,和我一起琢磨琢磨,我刚才扫了一眼,不懂啊。”   许旷把他的手推回去:“都说了要叫你自己看,不懂的去问大师啊。”   “那他和你说的什么意思?”严嘉忽然喊起口号,“不管怎样我永远支持你!”   许旷看着这个傻弟弟,忍不住笑了。   我会把你当成亲弟弟的。   到了下午本来元气满满的严嘉忽然抱着一包薯片找到在凉亭看书的表哥,许旷看他嚼薯片的狠劲就知道阿吉大师的判词不咋地。   果然严嘉一坐下就宣布道:“阿吉大师说我五年间都不会离开现在的工作。”   许旷原来还在翻页,这时忍不住抬头问道:“不是已经辞了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什么不对的地方,又问道:“你是不是压根还没辞成啊?”   严嘉揪着薯片袋子弱弱道:“我提辞职了啊。”   “提辞职和已经辞职是两个概念好吗?”许旷放下书,“不是,你不能这样啊,和气生财,不能说走就走了。我还以为你辞掉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那舅舅舅妈到底知不知道?不对,你这么多天不在家他们应该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那你是说请假了还是辞职了?”   严嘉继续嚼薯片:“我说的是我辞职啊,我和我妈说工作太累了,想换份工作。我爸还在沈阳呢,我估计就是电话里我妈说了的。”   许旷心想还不算太糟,于是坐下来说道:“之前以为你辞掉了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既然还没完全定下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本来就是学的金融数学,扎来扎去都是差不多的工作性质。同业里面东方多好啊。”   严嘉憋了一会儿抬头道:“我不想干同样的工作,我想换换别的。比如,比如和小安一样去做NGO。”   听完这话许旷都恨不得扶额了,这小子是要把泡妞当事业了。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当年也这样,五十步笑百步。   “你是想换别的,比如小安那种,还是为小安换别的?算了,只要肯坚持都好。”许旷重新翻起书,“如果小安去国外读书了呢?你也要一起去吗?”   严嘉想了想:“要是我妈身体不错的话,我会去吧。其实我没什么远大志向和抱负。那时候没考上华师二附,我妈悄悄哭了,我除了觉得她哭我蛮难过的外,别的真没什么感觉。”他顿了顿,朝许旷耸耸肩,“想了半天叫我有点记忆的失败就那次,还有就是小安不喜欢我。”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开心宝宝。许旷看着他耸肩的无奈样,还是不由说道:“但是小安和你考试不一样。你考一百次华师二附它就在那里不悲不喜,可你如果追小安太紧人家可能会有困扰。毕竟爱情这东西,没有什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说法,很随机很没道理。”   “我知道啊,可高中不能考两次,人我可以追很多次啊,说不定铁杵磨成针。”严嘉又高兴起来,陷入了对未来的憧憬中。   许旷又把注意力放回书上,严嘉好奇地探头过来,被许旷顶了回去。   严嘉奇道:“你还真的是爱学习了哦,出来玩玩都不带放松的。”   许旷从他手里抽了一片薯片扔进嘴里然后说道:“好了好了,你去找猛哥玩玩吧,说不定你的神仙姐姐也在。”   严嘉一个鹞子翻身翻下石阶,朝表哥挥挥手:“我去会神仙姐姐了,拜拜!”   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严嘉真的遇到了他的神仙姐姐。   到了晚上一桌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许旷盯着圆桌对面的小安看了很久,怀疑自己在做梦。 第四十四章   落座之前一桌人已经相互引荐了一番,也明了了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三拨人今天是怎么聚到一起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也正因如此,许旷才不得不感叹造化之神奇。   第一次见小安就听她说了在找灌溉水渠的资助人。结果兜兜转转一圈,王继猛王大哥竟然就是资助凤集村灌溉水渠项目的那位金主。   黄昏的时候许旷搁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为是世间女性身姿曼妙者多有相似。结果他刚迈下一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薛老师!”   许旷定睛一看,灯影绰绰里朝他盈盈而笑的竟然是应在千里之外的安思微。他先笑着扬手回应小安,接着就往人堆里定位严嘉。果见严嘉其人坐伺安女之侧,相貌堂堂笑容猥琐。   等许旷走到桌前,兴奋的严嘉挤眉弄眼道:“嘿嘿,故意不告诉你,让你惊喜一下。”   到底谁惊喜?许旷一边想着一边坐到严嘉旁边,隔着严嘉的大头和安思微打招呼。   众人交谈中许旷方知水渠已经开工,当初报的预算是63万有余。但是因为水泥突然大幅度涨价,得追加差不多六分之一的预算,算起来有十万左右。这群以凤集村第一书记刘旦宇为代表的年轻人只能电联金主。王继猛二话不说,又加十万。原以为就算完了,但这群年轻人连夜带着新的预算书和支援乡民的创业产品赶到王继猛这儿来了,要当面感谢。   王继猛设宴款待三位来客,本来担心薛桦要保密行程。结果严嘉正和安思微撞上,两眼泪汪汪。王继猛知道了他们兄弟俩和安思微是朋友,大手一挥那就晚间群宴。   桌上野生竹笋、玉米原浆酒几样安思微挨个介绍,结对怎么形成、产品怎么被挖掘改良、宣传和销售渠道怎么拓宽,都是桌上其他人不甚了解的东西。   许旷听得津津有味,顺着望向安思微的眼神还能瞥见严嘉的头一晃一晃的。他心想这小子不会在背对着我面对着小安流哈喇子吧,于是他拍拍严嘉的肩。严嘉以往后平移身体的方式维持望向小安的视线,问道:“干嘛?”   许旷对他无可救药的样子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拿小盅喝他们特地带来的原浆酒。湘西产的包谷烧玉米原浆酒,映在白瓷杯里澄清透亮,喝一口下去味道醇厚带着微甜。许旷酒量一般,但是难得碰到这种根正苗红的原浆酒,忍不住贪杯了一点。他心里想薛桦这等场面人定是觥筹交错见惯的,酒量肯定比他自己强多了,没问题。   结果等小安这个义务讲解员当完了,她终于忍不住继续和自己的男神聊天:“薛老师,山里好玩吗?”   严嘉往后挪让出个空隙给对话的两个人,许旷又得以好好打量许久不见的安思微。   灯光昏黄,但也看得出安思微皮肤有不少日晒的痕迹,人也瘦得有些脱相,看得出最近肯定很奔波。许旷有些心疼,他可能是因为从小和奶奶大伯母还有堂姐几位女眷呆得多,对女性的怜惜更甚。看到安思微有些憔悴的模样,许旷忍不住柔声道:“好啊,空气好水质好吃得好玩得好。你呢,最近很忙吗?”   安思微笑了:“还好呀,之前其实真的挺愁的。不过有刘书记顶着,我们想得少担心得少,没那么费心思,主要是出蛮力。而且猛哥的赞助一到位,都迎刃而解了!”   她说到这里又是神采飞扬,许旷注视着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毕竟,他从某种程度上欺骗了这个姑娘。他装作与俞明隽素无纠葛,从而从旁窥伺她渴望和珍惜的一段感情。这么想,简直是一种小人行径。   许旷给安思微倒了点果汁,严嘉也举着杯子讨。他经历昨天醉酒的事后不敢再在小安面前失态,假惺惺喝起果汁,乔装乖宝宝。   许旷看他一副赌气的面孔,猜想他是觉得自己在小安面前被冷落了。这小子可能真的只有三岁吧?许旷给他续上果汁,也给在座另一位女孩倒上。这个同安思微、刘旦宇一道来的同事李晓微微红着脸道谢,等她抿了一口果汁后像是坚定了信心一样直视着许旷说道:“薛桦,我一直都是你的粉丝!”   说着她忽然站起身来端起杯子:“敬…敬你一杯!我从初二就开始喜欢你了,虽然后来不追星了。高中时候我去过你在成都的路演,从宜昌坐了17个小时去看你。那时候还没动车呢!我个儿太小了,哪哪都没挤到你身边,当时回酒店的时候又哭又笑,又开心又委屈……”说到这儿她发现一桌人还有一只狗都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调继续道,“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和偶像同桌,还给我倒饮料……薛桦,我敬你一杯好不好?”   许旷老早站起来了,替真正的薛桦和李晓碰了杯。   李晓把果汁一饮而尽,然后离席冲到许旷面前,攥着手颤抖道:“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啊?真的薛桦啊。”   许旷僵了僵,不知道薛桦一般怎么应对。   结果严嘉一边看热闹一边鼓起掌:“抱一个!成全人家粉丝的心愿!”   许旷想了想也是,就算替薛桦感谢一下爱他的人吧。   他微微张开双臂,李晓闭上眼抱上去,数秒停留后就松开了手,垂着眼偷偷抹了把眼泪,低低地说:“谢谢。”   她仿佛怕灼手一样束住自己的手,小鹿跳一般跃回了位子。   许旷也坐回位子,大家再次齐齐举杯。   宴至后半程,严嘉开始和安思微说起要加入绿野基金的事。一直在和王继猛还有阿吉大师聊天的刘旦宇听到了这边的谈话,扬声道:“我们创客计划在招募啊,也可以通过我们这个项目直接加入。”   严嘉望向对面戴着眼镜的黑瘦青年,迅速启动雷达扫描起这个小安崇拜的“刘书记”。扫描一圈后严嘉觉得自己更有必要加入凤集村的援助计划了,登时撸起袖子王婆卖瓜。   严嘉的学历背景和工作经历很符合创客招募的需求,刘旦宇给他讲了申请加入的流程。许旷一听这种种环节,不禁对严嘉的信心决心和毅力感到质疑。   结果宴散了大家告别后各归住处,严嘉竟然没有继续黏着小安而是投向了自己,许旷心中已有疑虑。等两人同进了许旷的房间,严嘉搓着手兴奋道:“阿哥这回能不能帮我啊?”   许旷听得一头雾水,严嘉把他按坐到沙发上边捏肩捶背边谄媚道:“如果是申请再选拔审核的话,再顺利也有两个多月时间。在这期间我无法预知我爸妈的行为,说不定就把我圈在上海了。”   “所以呢,我怎么帮你?”许旷问道。   严嘉嘿嘿一笑:“之前公益大使的事你还记得吗?”   许旷一听回过味来,扭头望向严嘉,笑道:“歪门邪道。”   “什么歪门邪道啊?”严嘉辩白道,“是真的啊。其实真的很有意义,不管是帮助农民脱贫致富,还是帮助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都是好事啊。就算你出马也不算违背之前退出娱乐圈的誓言啊,公益嘛。”   “然而你心里想的是让我做形象大使你做形象大使的亲戚,借此获得免申请免面试免审核保送的资格。严嘉小朋友,你这种思想很危险。”许旷调侃道。   “没啊,要是你做大使我做大使的亲戚,我就不用申请加入了啊。”   许旷明白了,这是就想拿他换个接近安思微的机会。严嘉这小子算盘打得响。   但是此时的许旷想法和之前不同。一来他当初拒绝接近安思微的理由没了,二来安思微他们从事的事业他的确很佩服也很想出一份力。   于是许旷问道:“可我之前拒绝了小安,这么反复,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的人选。”   “没有,你答应最好啦!”严嘉听到表哥口气松动,差点蹦起来,“对你,永远虚席以待。”   许旷嗤得笑出来:“你在卖房子吧?”他品着严嘉的话,忽然反应道,“你们俩不会私下商量过了吧,不然你怎么打得这副包票?”   “嘿嘿阿哥聪明,那你就是答应了咯?”严嘉的步子已经瞬间挪移到门口,“是不是答应了?是不是?”   许旷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严嘉立马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一定是去找安思微了。   严嘉走了以后,喝得眼皮有些发沉的许旷开始摸索着去洗澡。在此之前他先掏出手机给俞明隽发了个消息:“今天万万没想到和小安遇上了,好神奇啊。”   他等着俞明隽惊讶,结果过了一会儿对面发来一张照片,许旷点开一看,要命!是他和李晓拥抱的照片。   “七月三日”:怎么回事?   许旷有气无力地回他:“小安发给你的,你们是怎么回事?”反将一军。   “七月三日”:不是小安,我微博上看到的。   许旷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冷笑地回他:“你还有心裁人家水印啊?逛谁的微博看见的?”   俞明隽到底还是对微博涉猎不深,并不知道图片水印不是必带,这么给许旷糊弄过去了:“我这也是耍赖,你为什么就拆穿了?昨天刚说好的。”   呵呵,我刚给自己争取的权利俞扒皮立马就运用起互惠原则了。许旷一边笑笑一边心里美滋滋地继续回道:“她要抱的是薛桦,我替她圆一个梦。”   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安发照片的时候肯定都说了,俞明隽非要掐头去尾假装吃醋找自己发作一下,许旷觉得他可爱到爆炸。但是转念想到小安,他不由得问道:“你和小安确实分手了?”   这句话发出去许旷就觉得非常不妥,立马撤回了。但是握着手机的俞明隽一眼就看到了,见许旷秒撤回,他即将要蹙起的眉舒缓了点,给许旷去了电话。   许旷像班主任家访一样严肃起来,接了电话。   “严嘉被打的那天我就和小安提分手了。”俞明隽陈述道,但是许旷非常不解他为什么要把那天描述成“严嘉被打”,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严嘉打架的那天”才对。   但是这时候顾不上替严嘉弟弟讨回公道,许旷问道:“为什么要提分手?”   俞明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是觉得我不该和她分手吗?”   许旷心里咯噔一下,他仰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顶上的吊灯:“不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觉得自己间接伤害了她。今天看到她人瘦了很多。”   俞明隽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是个特别心软的人,对我对思微都是。伤害她的仅仅是我,和你无关。那天晚上李炳耀请我们吃饭,你尽可以想象一下这只孔雀的表现。回去的时候小安问我李炳耀是不是喜欢我,我向她坦白我是bi。”   “然后你们就分了?”许旷有些意外。   “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俞明隽看了看车窗外普洒的阳光,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和她说,‘我爱过一个人,至今不能忘怀。’”   【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可能是太冷了】   平行世界小番外   大历四年冬,漫雪过境万方素裹。   天光澄亮,天地于尽处合为一片。这等雪后冰寒的天气,饶是最繁华的帝都也街市尽闭往来萧索。厚厚的雪径上印着数排深浅不一的脚印,往前望去竟还有人拔着双腿在艰难行走。   这几个罩着鹤氅挟着书箱的人都是太学子弟。营生可停得,学问一刻停不得。掌太学的太常大人令下,向学中诸子加拨了御寒的冬衣被褥木炭及肉蔬口粮,诫令读书不得有误。故而雪虽未断,晨光熹微之时太学子弟们都已陆续到了学中。   学中四角燃炭又铺以地龙取暖,待众人抖落了一身雪粒整理仪容坐定后才发现山阴学子许旷未到,一时皆啧啧称奇。此子每日卯时正便到学堂,入学一年多以来从无缺堂,今日却还不见人影。   辰时三刻博士到堂讲授,仍不见许旷就位。今日的讲学博士严东苑性情温淳,见有人缺席也不生气,放下书向堂下诸子问询,却无人知道许旷下落。   太学生中多贵胄子弟,各居各人府中。而许旷系山阴郡所遣,甫入学中便叫众人探了透彻。祖上无勋父母双亡,盖一因聪颖好学而被当地擢拔送入京中的寒门子弟罢了。他租住城北某处,乃闾左之地,在场众人自然少有人清楚其间情形。   严东苑见外头大雪不止,晓得此事蹊跷,恐许旷有何不测,便遣人去报了祭酒。报信的人离开未有多久,忽然又有人来报,长州王到。   严东苑顾不上心存疑虑,急下堂要领众人趋步去迎。却听得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不必兴师动众平白受寒。本王本无意叨扰,打搅各位。许生受困于途,将其送归。”   门被推开,许旷挟着书箱站在门口,放下书箱后弓身向严东苑请罪。随后又转身去寻搭救自己的贵人,又是一揖。   众人皆知说话的便是长州王,齐齐离座伏跪请安。   许旷见这一阵势才初初反应过来,也欲曲膝跪下,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许旷望向自己手腕上覆着的那只泛着玉色的手,怔愣当场。   “诸君俱为天子门生,他日无论居庙堂处江湖皆是我大昭气运之基国之栋梁。本王不敢受。”他放开许旷的手继续道,“许生你耽搁已久,速速到堂下。”   许旷连连称诺,长州王却又近了一步附耳与他说了什么。许旷面上泛起微红,又是一揖,随即抱起书箱趋步退到了自己的座位。   “恭送王爷。”众人又是齐呼。   许旷俯首作礼,埋头直到大门合上的声音传来。   待外入的冷风和飞雪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尽数消解,众人才反应过来。碍于学堂上不得私语,皆按捺着好奇直到日落散学。   许旷收拾完笔墨书籍背起书箱欲往外走,几个子弟难得的聚拢上来,矜持一番后便问他是如何结识皇弟长州王。这个钦许不就藩的藩王系太后幼子、今上同胞幼弟,贵不可言。大家都在疑惑许旷这个苦寒书蠹何来的奇遇。   许旷垂首说道:“我于路中不慎跌倒难起,是王爷的侍从发觉救我一命。”   他将学中所济冬衣肉蔬尽数典卖以供书费,身上还穿着漏絮的夹袄。因冷饿之故晕厥倒地,险些在雪地冻伤。幸得路过的长州王一行施救,灌了热汤换了厚衣才回转过来。   众人还在议论揣测,许旷已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着意识复苏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场景。宝盖绮帐,其间暗香浮动。待身旁那人凑近,许旷浑以为自己已往生仙界不在红尘。   我仿佛见过他。许旷痴痴想道。   之前低头窥见他腰际玉梳上刻有“明隽”二字,许旷在心中默念着。一路踏雪而回,见四下无人,他悄悄蹲身用冻红的手指在雪地上划出二字仔细端详,这是他一生要保守的秘密了。   远处人家的几枝红梅斜出木栅,在冰天雪地中映出几点灼人的艳丽。   心地如雪,心花初绽。 第四十五章   “我爱过一个人,至今不能忘怀。”许旷咀嚼着这句话,不禁微微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风格。就算你不这么说,以小安的个性,你提出分手的话她肯定不会纠缠。”   “你说的大半都是对的,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想给她一个她最能接受的理由,比起真正的理由来。”俞明隽无意识地在膝头轻敲,声音有些低沉,“那天在严嘉家里,你背着光对我露出笑容,表情和在梦里道别一样。这个梦我从你在协和停车场拦住我以后出现了几次类似的,每一次都是在道别。你说我没有想过你的再次可能不是再续前缘而是道别,事实上我想过。”   许旷一时不知道怎么去联系他前后两番话,只能听俞明隽继续说下去:“你当面一再和我道别,而事实上我们总能相遇。你知道这给我什么感觉吗?”   “感觉我向来不太敬畏的某种力量要向我展示它的蛮横了。它可以送回你也能带走你。我是个凡人,始终只是个凡人。人定胜天是过时的宣传口号了,但是我必须要主动为自己做点什么。”   许旷酒醒大半,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清醒,不能漏过俞明隽说的任何话。   “一旦下这个决定,那就意味着我背叛思微了。她不是所谓的契约对象,我认真地想去爱她,不过时间点的交叉太耐人寻味了,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所以你不要觉得对不起小安,和你无关,是我单方面的因素。”说完这番话俞明隽微笑道,“这个话题不当面和你说感觉我有点被动,下次见面说,也或许以后都能不说了。我在去埃格蒙宫的路上,闭会之后直接回国。你呢?回不回来?”   许旷预感到他与俞明隽的下次会面必将天雷勾动地火,各种意义上的。他们初初重逢,他心里卷起惊涛骇浪,俞明隽尚不知情怕是只有不耐烦。后来经过种种,俞明隽耐着性子和自己玩诱供游戏,一点点地挖掘出自己绝不相信他会相信的真相。可是许旷想,要是这一次再见俞明隽还能镇定自若恍若无事发生,那他二话不说上去扒了他的衣服这样那样。不排除他不管如何都会二话不说冲上去这样那样的可能,许旷已经开始胡思乱想由下半身主宰了。   俞明隽发现许旷半天不回话,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就问道:“还要呆在那里吗?”   许旷回过神来:“严嘉要拉我去做小安他们的公益大使,这小子又有心思了。然后……反正我现在也不确定。你明天就到上海了吗?”   “嗯。”   这么简短的一个字,许旷暗自揣摩,然后笑道:“我回去找你。”   “没事,我回上海也比较忙。”   警铃大作,许旷开始严肃了:“我明天清早就回上海好不好?”   两边各沉默一会儿,俞明隽忽然笑了起来:“拜托,你是在哄我吗?”   许旷对话如流:“对啊,就是怕你不高兴嘛,可不得屁颠屁颠啊。”说完他收起了点戏谑,“我是真的很想你,想到想插翅飞到你身边。我终于可以和你名正言顺说这些话。俞明隽先生,现在是北京时间21时30分,看到月亮忍不住想到你。”   俞明隽早就对那条发不出去的短信熟背在心,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旷在和他说过往就此翻篇。   连俞明隽自己都有点意外,真的只要自己的一句“我爱你”就能得到他原以为需要很长时间很多心思经营的东西。在他看来是鸿毛换千金,但这句“我爱你”对于他和许旷来说都远不是简单的声带发声唇齿吐字。   “我也想你。”俞明隽最后说道,“你不要回上海了,难得出来。”   挂了电话许旷犹有些失落,他还是应该和俞明隽敲定明天就见面的,反正小安那里的事不急着一时。   虽然他大清早冲回上海的恋爱狂想被俞明隽先生拒绝了,但是许旷还是起了个大早,整个人心旷神怡活力充沛。他简单洗漱完出门去呼吸山里糅合着木叶清香和微凉晨露的新鲜空气,步履轻松地差点踮起足尖飞旋跳跃。   许旷扯扯脸皮收收自己都快笑僵的腮帮,大步流星地沿着一道青石铺的小路去湖边打套杨氏太极拳——猛哥教的。十有八九这个点他还能遇上猛哥。   结果今天猛哥不在,却遇上阿吉大师和他的吉娃娃。   这个山庄里有样叫许旷觉得很新奇的装置,湖边竟然安着一架龙骨车汲水。他本来只当它是彰显野趣的摆件,没成想今天正看到阿吉大师撑在横栏上来回车水,吉娃娃躲在旁边的竹篮里仰着头打量他。   许旷站在远处观察了会儿,他虽然出身农家但从来没见过这种古代农业灌溉工具的实物,更不用说是见人操作。   以前水低岸高农业生产的时候需要这种灌溉工具,但是现在又需要它做什么?许旷心生好奇,慢慢走到龙骨车旁和阿吉大师打招呼。   阿吉大师见他走近,前后脚从踏板上下来,弯腰一手捞起竹篮里的小狗,然后对许旷笑道:“今天起的好早。”   许旷也笑笑:“对啊,不能每天赖着。也是今天才看到大师用这个东西。”   阿吉大师打量了一眼身旁的龙骨车:“薛先生出身大城市,没见过这种东西吧。”   “只有历史书上看到过,没见过实物。”许旷走近了这架历史书上多以“翻车”之名出现的木质机械,甚觉有趣。   阿吉大师在旁边说道:“我从小看爷奶父母踩这个,后来自己也踩,直到离了家。挺有趣的,当是锻炼身体。”他一边抚着小狗一边说道,“以前踩的时候觉得真累啊真热啊,现在就像一个玩具。难过的事变成了开心的事,没有比这更好的。”   他说话,许旷便总觉得意有所指。   半晌许旷开口道:“大师能不能给我算一算?”   阿吉大师垂着眼帘打量手里的小狗点点头:“我给了严嘉红纸却没有给你,是不知道你需不需要。要算什么呢?”   要算什么呢?   姻缘?   他和俞明隽之间会有姻缘这种东西吗?   许旷忍不住笑了:“算一个人吧。”   他报上俞明隽的生辰八字:“算算他命中有没有苦厄有没有难渡的劫数。”   说完后他又反悔:“算了,我替他请卦,好像不是很妥当。”   俞明隽是命中注定大富大贵显达荣耀的,自己这么一个命盘里离奇翻生的人轻易请不得他的八字。   许旷心里默念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地向四方神灵告罪,阿吉大师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说道:“真心为他,就没什么不妥。但你要是有顾虑,那就罢了。”   许旷想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大师算算另一个人的呢?”他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阿吉大师拉开吉娃娃小背心旁边的一道拉链,取出一本半个手掌大的小册子。   许旷见状有些惊讶,合着这只小狗是阿吉大师的书童?   阿吉大师翻着册子,熏黄的纸张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许旷忽然觉得自己荒谬,既然“许旷”已死,现在又在神神鬼鬼什么呢?他拦住阿吉大师的手,问道:“阿吉大师,命运到底是什么呢?总有不同的人会在同年同月同日同个时刻出生,难道命运就相同了?”   说完他急忙补充道:“我只是想不通。”   阿吉大师点点头:“我的营生,算命相人排运。人各有命,人各有运。命是老天派给你要做的事,运是你自己和遇到的人要你做的事。这是为什么各有不同。”   主观和客观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许旷开始进行自我消化。   “运势瞬息万变,命运也从来没有定论。我遇到王老板的时候,只算到他命中该有两波发迹,只算到他夫妻宫中年动荡,却算不全他后来所有的事,因为黎淼没有出现。”   许旷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比划,那他与薛桦之间究竟谁是谁的意外?   撇开这个,他一定是俞明隽生命中巨大的意外了。   这个意外超越所有理性理智的预期,惊世骇俗,却又要叫他们两个当事人恍似波澜不惊,或者说是俞明隽恍似波澜不惊。   许旷和阿吉大师告别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朝一个任意的方向走去。   他掏出手机用黑屏照了照自己现在的脸庞,一张征服了无数男女的神赐的脸庞。然而他从不愿意至今仍有不甘地要去用这张脸面对俞明隽了。他的灵魂栖身于眼下这副身躯,鸠占鹊巢,但又好像要被迫割让一部分他的挚爱作为代价。   从来没有予取予求的好命,魔鬼会和你交易,而上帝又需要你的奉献。许旷想自己这回重回人间得偿心愿,是一种弥补还是一场等待着他的交易呢?   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想再离开俞明隽了,虽然他心头萦绕着不可名状的隐忧。   我是谁也不收打道回府的老鬼。他这么安慰自己。   内心修炼中的许旷正在失神,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喊薛桦的名字。听了几声才意识到,回头望向喊他的人,是薛桦的粉丝李晓。   李晓戴了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显得脸蛋小小年纪更轻了,许旷想起她才24岁,确实也是年轻。她见到前面的人回头后先是下意识低了低头,然后鼓起勇气小跑过去,开口道:“嗨,早上好。”   “早上好。”许旷朝她笑笑,“你是去吃早餐吗?”   李晓摇了摇头:“我早上不吃早饭的。待会儿就要去赶火车,我很喜欢这里,所以出来转一圈。”然后就遇上了自己少女时代的梦想。   许旷记起他们是十点多的火车,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要集合了出山去火车站了。他侧了侧身望了望身后的山岚云霭说道:“我也喜欢这里,世外桃源。你们呆的地方也是吧。”   李晓咳了一声暗暗给自己打气,说道:“山里回环比这里更多,高高低低,通往那里有无数个隧道,以前的人很难出大山。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享受青山绿水,但是在凤集会想很多很多,就不只是欣赏美景了。”   “想什么呢?”许旷问道。   李晓咬了咬嘴唇:“各种都想吧,因为只有两年的时间,时间紧迫。”   “思微姐说你可能会担任绿野基金的公益大使,那会来湘西这块看看吗?”李晓望着许旷,“很神奇的地方。”   许旷仔细打量这个眼中盛着光芒的女孩,忽然想起了记忆里的一个人,那个当时还留着波波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乐欣。她们两个的气质很像。   毕业后他还有乐欣的人人,看到这个小女孩后来留校读研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去年大学毕业的吗?”   李晓点点头:“我是11级的,在Z城念的书。”   Z城?许旷心念一动:“是Z大吗?”   “对啊,Z大法学院。”   “法学院?”许旷微微勾起唇角,竟然遇上了自己的直系师妹,“真巧啊,我有个朋友是04级的,好早了,比你高了很多级。”   “是吗,真的好巧啊!叫什么名字啊,我们有个本科学生群的,说不定我还和他说过话呢。是师兄还是师姐啊?”李晓有些兴奋。   许旷想了想说道:“他很早就去国外了,也不和国内的人联系了。”   等下,许旷忽然灵光闪过,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考研资源吗?   李晓哦了一声:“好吧。不过真的很巧诶,凤集村的项目上就有我06级的直系师兄,真的特别巧,在一个地方。”   许旷不由追问道:“叫什么名字啊?”06级他倒真有可能认识。   “陆瑾瑜,据说是很厉害的师兄,后来去宾大念的书。”李晓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许旷心中一热,差点要流泪了。这不就是他亲亲的高中大学七年的直系师弟吗?想到陆瑾瑜他就想起另一个活宝陈臻,都是他在曲溪一中和Z大的师弟。   这么说来,要是去了凤集村就能见到一位故人了。许旷不由得心动了。   他醒来的生活展开来尽是属于薛桦,只有俞明隽是属于他许旷的,而他已经有意无意地回避起属于许旷的曾经的人生。这一遭,或是叫他去学着坦然。   他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应该渐渐淡忘才对。 第四十六章   因为卡池里突然抽出了“陆瑾瑜”这张牌,许旷更加主动地去考量起与安思微及其同志们的事业接触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和安思微一行三个人告别的时候,许旷正式答应了出任公益大使的事。既然安思微都满怀希望地和李晓说了,那就不能再次打击了。   两个女孩子开心地上来抱他,许旷僵在那里,只能庆幸这回没人拍了照片发给俞明隽看了。   之后整整一个白天俞明隽都属于失联状态。许旷推算了他的航班时间,估计是下午三点左右在浦东机场落地。十几个小时跨越几个时区的飞行很消耗人,哪怕坐头等舱。对于俞明隽来说落地就意味着另一项工作要来了。许旷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和精力看信息接电话,只能自己先在网上搜了一圈工商峰会的最新消息。   离今年的工商峰会闭幕已经12个小时开外了,国内外通讯满天飞。许旷盯着手机里的各个消息,从为数不多的通讯照片里找那个全世界最英俊潇洒的人。但是网上绝大部分都是总理和容克的照片,只是在文字里提及应中国国际商会邀请,中实集团的企业代表出席此次峰会。但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俞明隽就将是那个中方企业发言代表。   在资本竞逐的世界里,俞明隽能在一干大佬中脱颖而出依靠的不是他俊俏的脸蛋,也不是他曾经位居长老的外公,而是他的年轻。他比同他一起参会的人多了至少十多年奋斗的时间,他的未来无人能下论断。   俞明隽最瞩目和显耀的身份是中实的小俞董,这个社会几近金字塔尖的财富和权力的宠儿。然而恶龙想抢走公主,许旷却想把国王据为己有。想到这里,许旷不得不佩服曾经和现在的自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直到晚饭后许旷才收到俞明隽的微信回复:“已平安到达。吃了吗?”   许旷本来坐在小院外头吹着晚风刷着新闻,急忙回复道:“吃了,你吃了吗?”   “吃了。”   要死,这是什么对话。许旷忍不住腹诽,然后问道:“有没有休息一会儿?”   “你说两个笑话让我放松放松呢。”俞明隽回他。   许旷立时拨了电话过去,俞明隽那头秒接:“来,说个笑话听听吧。”他声音有些低沉。   “你是不是还没倒好时差啊,人在哪里,在公司吗?”许旷连珠炮似发问,俞明隽在那头笑了笑:“我飞惯了啊,没事。”   许旷望了望天上的繁星,低低道:“我有很多次都想像刚才那样,最后只能发你一条短信问问。现在的感觉……”他突然长舒一口气,“好爽啊!”   俞明隽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这算第一个笑话。还有呢?”   “喂喂喂,这样我好伤心,我是说真的。”许旷反驳道,俞明隽在那头的声音还是掺着笑:“好吧,我是真的有点累,先休息一会儿。”   结束通话的许旷有些怅然,接下去的时间都在盘算明天早上回上海的事,这次一定得回去。和猛哥打好招呼一个人回去,把安思微一走又有些失魂落魄的严嘉留下来压寨。   他带着梦里与俞明隽相见的期许入睡,然后半夜在半梦半醒间被人叫醒。   许旷第一时间以为是严嘉,翻身去够床灯,嘴上嘟囔着:“干嘛,要阿哥讲睡前故事啊严嘉宝宝?”   灯一亮他回头一看,呆在当场,然后掀起被子跃到床外,拖鞋也顾不上穿,朝床边那个人冲过去:“你怎么来了?”   他抓住眼前这个人的手,又顺势向上摸到脸,全是真的真的。床灯昏暗,他弯腰啪啪啪把大灯都打开了。   “灯光暗一些有情调啊。”那个人笑道。   许旷捧住他的脸,一头扎上去封住他的嘴,这时候最应该接吻才对。   俞明隽的唇温暖柔软,许旷迷恋着唇瓣厮磨的缠绵,更迷恋他抱着的这个人。   许久之后许旷已经成功地把俞明隽按倒在了床上,这波操作他驾轻就熟。   那年在罗安达,迎接俞明隽的酒会结束后他酒壮人胆跟着俞明隽一道回了酒店。他和俞明隽颇有深交这件事在场不少人都清楚,没人知道其实他跟着压根不是俞明隽授意的。   他在罗安达呆了一年多, 和俞明隽维持着沉默的角力,没人先提出回国的事。他知道俞明隽在等他放弃,而他在赌时间对于俞明隽的意义。   我在他心中是特别的,但是究竟是怎样的特别,又有多特别,对此许旷不知道。然而他在机场的人潮中看到了俞明隽,就已然明白这场角力其实毫无意义,他必输无疑,因为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这里。   许旷言笑晏晏一路,欢迎俞总,在一众项目大佬的身侧倾听,眼神却没有离开过那位众星捧月的人物。这样的眼神俞明隽不会留意不到,他也在某个瞬间望向许旷,然后不着痕迹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对于许旷而言就像褒姒在城楼之上的一笑,哪怕只是因为眼前场景的可笑而笑,周幽王都能如获至宝,何况乎他?   俞明隽下榻酒店,一路护送攀缠的人尽数散去,许旷却还在。   俞明隽让吴钧回自己的房间,许旷过来接过吴钧手里的登机箱和房卡。俞明隽揉了揉眉心开口道:“许旷……”   “你很累了吧?被拖了这么久,先到房间休息吧。”许旷打断他要说的话,有些僵硬地对着俞明隽笑了笑,眼睛盯着他,生怕俞明隽在这里就要下逐客令。   半晌俞明隽点点头,并从许旷手上移走登机箱:“你不是我的助理。”   “可你是我的顶头上司。”   俞明隽微微摇头:“所以你只是觉得现在属于私人时间吗?”   许旷笑了笑:“不管是工作还是私人时间,我只知道时间宝贵。”   进门后许旷反手推上门顶开了俞明隽身侧的登机箱,然后拦住了俞明隽的去路。   俞明隽脱了外套挂好,叹了一声:“我们可以进去说。”   许旷声音有些发颤,连笑都甚是不自然:“俞叔叔,这里是酒店,绕过客厅后面就有一张大床。你知道你不加阻止我和你进来的话,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吗?所以我可能没法和你进去说。”   他的手紧张地攥起了拳:“俞叔叔,我现在在不受控制地自作多情,你知道吗?”   两人对视许久,俞明隽说道:“我现在很累,要去洗个澡然后睡一会儿。人你也见到了,我不会今天夜里就跑了的。”   “那我可以呆在外面吗?我想守着你。”许旷想了想,“其实我还会按摩呢……”   俞明隽打住他:“我让你进我房间是想让你冷静一下,有些话我只能关起来门来和你说。许旷,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不管爱,还是错觉。”   “脱轨是非常危险的事,你的人生可能从此无法控制,主宰不了自己的感觉会非常糟糕。”   俞明隽说完这些话,许旷忽然笑了,他走近俞明隽,微微伸手逐渐凑近他,却意外地没有得到对方的拒绝。于是许旷上前拥住俞明隽低低道:“我从来没能控制我的人生,我也没有彻底主宰过自己。这些话,好像你在和自己说一样。俞叔叔,今天我的情形就在告诉你,你用来应付我的话是没用的,时间有时候是催化剂。对我是,对你是不是?”   两个人以拥抱姿势展开的针锋相对不知何时变作了亲吻,直到许旷把俞明隽按倒了那张足够两人翻云覆雨变换各种姿势的大床。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俞明隽,许旷深刻地体会到欲望迸发所能带来的超脱理智的暴虐。   他明明在等待俞明隽的审判。   他缓缓地低下头,去抚过俞明隽的额头、眉毛,亲吻俞明隽的眼睛。许旷觉得自己细致的爱抚简直像野兽在寸解猎物,可是他却在暴虐和心痛之间来回拉锯无法自控。   回忆闪回,他忽然抱着俞明隽痴痴地笑了,低低喃语着:“你爱我,你爱我。我从第一次和你躺在床上就知道了。可你一直都不承认。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这件事。”   于是最后只能由他的死亡慢慢地向俞明隽证明一些事。   俞明隽抚着他的背,许久说道:“还起不起了?”   许旷顶了顶下身闷声道:“怎么起?”   俞明隽叹了一声:“我们一样啊,但是可以换个姿势。”他抱着身上那个人滚圈颠了个上下,却发现许旷迅速捂上脸:“不许这时候看他。”   俞明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心思还挺多的,我一直以为海绵体充血的时候除了性什么都想不到。”   “这就是性的一部分。待会儿多喊两声我的名字,最好每进一下就喊一声。”许旷一只手还捂着脸另一只手已经溜到了俞明隽的裤沿,急于要解放两个人的身心。   俞明隽捉住他盖在脸上的那只手,许旷望向两个人交握的手,忍不住轻声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的手长得好漂亮,现在看到就很想……”他拉近了俞明隽的手放在唇边轻啜,然后含入食指在口中吞吐。   过往的性事中他不敢肆无忌惮地表露他对俞明隽每一寸身体的迷恋,但是现在却想品尝俞明隽的所有。   俞明隽看着他闭眼吞吐自己手指的模样,这副有些羞怯却毫无保留的姿态他只见过许旷有。他附耳对许旷说道:“我们换一换吧,每进一下你喊一声。以前你喜欢怎么喊来着?”他停顿下来假装在回忆,然后慢条斯理道,“怎么喊的,我不记得了。你帮我回忆回忆?”   天光微亮,许旷对俞明隽已经换了好几个称呼,乍听起来两人仿佛拥有非常复杂的亲属关系。   洗完澡两个人抱在一起,俞明隽虽然在车上养精蓄锐了一番但也在刚才一场鏖战中消耗了不少,现在确实很累。许旷还来不及问他何以出现,也不想问。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不论是生死相隔的分离,还是再续前缘的重圆,故事究竟停在哪一刻他都仿佛得到了永恒。 第四十七章   因为倒时差的关系,俞明隽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反复了很长时间后他干脆摸索到手机看了看时间,才5点多。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腰上搁着许旷的手,还伸进了他睡衣里头。俞明隽只能返回原处,这时听到许旷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不睡啊?”   俞明隽睁开眼,发现许旷眼神灼灼,不由说道:“你怎么还醒着?”   许旷伸手把他的腰紧了紧,笑道:“兴奋地睡不着啊。”   两个人被勒到严丝合缝,俞明隽伸手搂住他:“还想再要?”   他声音柔柔的,许旷差点被激得又兴起,慌忙道:“你不累啊?”   这下逆了龙鳞,他连忙找补:“我是说你不困啊?”   俞明隽侧过上身倒在许旷身上,喃喃道:“想睡但是睡不着。”   许旷撩起被子遮住两个人和外面微露的天光,蒙在被窝里轻抚俞明隽的肩背:“我给你揉揉。”   俞明隽压在他身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于是许旷上下其手,这种带着情欲和爱意的轻抚叫人很放松。俞明隽喟叹一声:“累了就别按了。”   许旷乐此不疲,一整晚都像打了鸡血,他贴着俞明隽的耳朵轻声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磨牙?”   “嗯?”俞明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许旷就继续笑道:“真的,嘎吱嘎吱地磨牙,估计是太累了。我以前就很想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会磨牙。”   俞总显然不太想正面回应这个问题:“你喜欢把手和脚搁在别人身上,我也很想和你说你睡相不太好。”   许旷闷笑着揉搓了一下俞明隽的头发:“你报复心也太强了,磨牙又不是什么缺点,超级可爱的,反正我爱听。”   俞明隽嗤笑了一声:“别这么暴力地揉我头发,哪天都掉光了,你得哭死。”   “真记仇。”许旷小声嘟囔着,“放心,就算你真成光头了我也喜欢。”说完他顺势凑上前亲了亲俞明隽的鬓角,仿佛那里已经光秃秃了一样。   俞明隽被他安抚得不想动弹,这时候也懒得计较。许旷盯着俞明隽的发旋出神,然后伸手轻轻给他做头部按压。那时候他没向俞明隽吹牛,他是真的研究过,这下终于可以上手了。   此刻拢在他怀中的俞明隽全然温顺柔软尽在掌握,他们胸膛相贴彼此能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姿态。许旷觉得眼前的一切完美得梦境,甚至超越以他的想象力所能构造的最美的梦境。   他一夕之间实现了终许旷一生的梦想。   这个念头一起,许旷有些微怔,他仿佛在抽离自己去看待过去的自己了。   许旷许久不语,俞明隽以为他困了,便拉住他的手准备移到一边,许旷却开口道:“你要睡啦?”   “我以为是你要睡了,你又不倒时差,睡吧。”俞明隽仰面搂住他轻声道,“别蹬腿了。”   许旷在被窝里嗤笑一声:“别逗我笑了,你不睡我也不想睡。”   他把头凑到俞明隽肩窝嗅了嗅:“阿拉明明香喷喷。”   俞明隽笑了笑:“我也用的浴室里的沐浴露,和你一个味道。”   “要命,我自己用没什么感觉,跑到你身上就特别好闻。”许旷如今有了特权,开始肆无忌惮地没脸没皮。俞明隽无可奈何:“调戏我。”   许旷抚上他的脸:“在我心里你就是公主的存在,睡觉要二十层鸭绒被垫着,什么都是矜贵的最好的。穷小子就喜欢做追求公主的梦。”   这个比喻显然并不能让俞明隽很高兴:“要说公主,应该是…迟晏那样的吧。”   许旷还沉浸在浓情蜜意中,心里乍起波澜。他打哈哈道:“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她难过了你得抱着哄,不是很矜贵吗?”俞明隽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许旷的肩头拨动,许旷一想这不是他打主意的标志吗?此事恐有不妙。   “迟晏出现和我逐渐确定你回来的事实几乎是同时的。你觉得小安和我在一起是老天爷捉弄你,我那时候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以前说希望你能有相爱的女朋友,不是我为了拒绝你想的托词,我是认真的。哪怕我知道你回来了,我最初还是没有改变过这个愿望,我想要你走一条轻松一些宽阔一些的路。”   “没有你的幸福快乐的一生。”许旷低语道,“你觉得我一定会被迟晏迷住,毕竟除了gay之外应该没有多少男人能抵抗她的魅力。可我,偏偏是,我爱的人是个男人。”   俞明隽想起自己那时候难得的进退失据,忍不住轻笑一声:“最后我发现我这个人还是很自私。成人之美?是我吗?当然不是我。”   传说中素来要钱不要脸的中实掌舵人说得非常坦然。   许旷循着俞明隽的话勾勒了一些前因后果,恍然大悟:“那时候你跑来严嘉家里堵我,其实是你吃醋了。那头条的事,也是你解决的?”他一愣,“真的要八位数?”那他也太败家了吧。   俞明隽耐心解释道:“不是吃醋,也不需要这么多钱。反正我只是去看看你,和吃不吃醋没有关系。”   “好的好的,没花这么多钱就好。”许旷采取辩论技巧回避关键性问题直接盖章。   俞明隽也确实不好给自己当时颇为曲折的心路历程定性,就姑且让许旷乐去吧,何乐而不为。   结果这小小胜利激起许旷的谈性,他轻轻舔舐着俞明隽的锁骨,又撑起上半身抵住俞明隽的额头:“趁你现在神志不清,我好想盘问一下。”   俞明隽闭着眼睛说道:“第一件要问我和薛桦怎么认识的。”   他现在不想睡觉但神志不清,怕是要给许旷可乘之机。   许旷揉捏着他的手臂帮他放松,声音放柔:“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俞明隽好笑地说道:“你不要这么殷勤,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酗酒的事你知道吗?”   许旷想到御景嘉府里那面红酒墙,听俞明隽继续说道:“他醉倒在小区外面,保全想叫人,我拦住了。当时他的表现不只是简单的醉酒,还有药物的副作用,类似的场景我在室友身上见过。所以我安排人把他送去了医院,也算认识了他。”   “我下面要说的不知道你听了高不高兴,我突发善心是因为那时候看到他觉得和你有点像,可能因为天暗没有看清楚,也或者,我记忆模糊了。”   许旷伏在俞明隽身上低低道:“我们确实有点像吧,既然你也这么说,那就不是我臭美了。那天我看到他的照片,那个瞬间分不清谁是谁,才会冲出来,又遇见你和Elsa昭昭。你拦住昭昭是不是怕我难过,我确实不知道Elsa是谁,不过无所谓,我又不是迪士尼的粉丝。”   俞明隽轻轻捏捏他的耳朵:“我说天注定,你还不信。”   “薛桦就因为这样喜欢上你了?”许旷突然杀了一记回马枪,俞明隽扯了扯他的耳朵:“你刚才还在琢磨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们类比类比。”   “不能分析,分析就俗了。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你要记着这个。”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许旷实在困得掌不住睡着了。俞明隽翻了翻手机,估算自己离开的时间。不多时许旷又惺忪着眼醒了,俞明隽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手机屏幕太亮了?”   许旷一时没反应过来,清醒后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舍不得睡。这话说出来太不英雄气概,许旷把它吞进了肚子里,“我也有点睡不着,我们就抱着不动闭目养神当休息吧。你也别看手机了,会坏眼睛。”   俞明隽被他拥在怀里,他没有体验过这种被人束缚的感觉,有些新奇和奇妙的安定。   许旷偷偷掐着自己的大腿肉,生怕自己睡着,感受不到面对面俞明隽的气息了。   这样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坦诚相见赤诚相对毫无顾忌的空间和时间实在是弥足珍贵。   等晨光熹微,俞明隽悄悄抽走横亘在自己身上的手,轻声地下了床换上自己的衣服,开门出去。   他昨天找人和王继猛联络,然后从机场径直赶到了这里。王继猛给他和司机陈喆都安排了房间。为免被严嘉撞见,他早早就离开了许旷房间回到自己房间。   于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严嘉晃出房间正对上小院门口走来的俞明隽时,下巴颏都要掉下来。   俞明隽朝他笑笑,严嘉也报以僵硬的微笑,上前说道:“小安昨天就走了。”   俞明隽点点头:“我不是来找小安的,我们分手了。”   严嘉总算得到当事人正面的肯定,一时喜出望外,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表情,最后呈现给了俞明隽一脸眉眼纠结带笑的惋惜模样。   俞明隽心想这演技好像一点没得到长辈和表哥的真传,之前老担心他会发现许旷的不同之处,现在一看好像高估了这小子。   “我和王老板是朋友,听说你们也在这里,过来打声招呼。”俞明隽信口扯谎,仗着自己演技比严嘉好。   严嘉哦了一声,看了看身后表哥的房门:“我哥还没起吧。”   俞明隽点点头,然后说道:“昨晚睡得好吗?我那里半夜听到蛙声,山里这么早就有蛙了。”   严嘉蹙眉道:“有吗?我从来没发现啊,可能睡得太死了。”   俞明隽笑笑:“还没吃早饭吧?”   一听这话严嘉立马想起了结束和俞老板尬聊的方法,于是连连点头:“对的,我过去吃早饭,你吃了吧,那我先走了。”他忙不迭告辞,把俞明隽留在了身后。   俞明隽本来是要和许旷当面说再见的,他今天必须赶回上海。但是许旷估计昨天太晚睡着的,现在还没起。他站在许旷的房门口想了想,随即打开门,推门正和睡衣脱到一半的许旷面面相觑。   “诶?”许旷手悬在半空,“太好了,你还没走。”他速度甩了睡衣睡裤套上衣服,揉了两把头发就进去刷牙,几秒后又从卫生间探出头:“等等我。”   房间里还残留着一点情事后的气味,从室外进来的俞明隽察觉到了,无火熏香没那么好盖味道,所以他拉了窗帘开了窗户通风,满室明亮。   快要到夏天了。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说道:“我一会儿就要走了,你随自己吧,这儿挺不错的,多待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许旷刷了牙洗了脸冲出来;“我也回上海好了,玩了一个多礼拜够了,还要复习考研。”   俞明隽记起他在严嘉客厅看到的那些考研资料,还真是许旷要考。不过这事再议,当下他也不急着问清楚,于是说道:“找人联系王继猛,我外公应该会知道。工商峰会的时候要不是有你的事,我本来是不太舒服的,估计回回上海又要去北京见外公。”   俞明隽说得含糊,但许旷大致有猜想。江西曾是俞明隽的外公扈绪生主政的地方。关于扈绪生七十岁以后卸职不卸权的传闻他也听说过,所以他猜想有人给俞明隽使绊子。   这里的水太深,以他的水平压根搅合不进,也不可能帮到俞明隽什么。   看到许旷若有所思的表情,俞明隽抱住他:“别想太多,巨大的利益可以让我纠合足够多的人。你不因为利益在我身边,我也不希望你掺入那个相互裹挟的圈子。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许旷还想说什么,听到俞明隽继续说道:“王继猛的情人,她在我外公身边也待过一段时间。我是不是和你说过,20岁的时候我觉得世界都是属于我的。但从知道她这个人开始我的世界一点点失去信仰。偶像、道德、忠诚……其实人就是充满欲望的动物。像你这样一心栽在一个人身上的傻子不多,就这么栽下去吧,好不好?”   许旷点点头:“我不是傻子,我想独吞你,已经贪心得要命了。”   俞明隽笑笑,亲了亲他:“恭喜你。” 第四十八章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许旷脑海里会蹦出这句诗有些莫名。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他站在石桥上远眺,岸边有个老人坐在小木几上搓洗衣服,一只老猫趴在她脚边近乎团成一团打盹。日出日落有迹可循,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老的。   他本不应该去思考生命的终点,他这么一个去而复返的人合该一日行歌一日醉,却因为眷恋而顾盼左右。   距离和俞明隽上一次的见面已经十多天了。庐山之别后几天,许旷就领着严嘉拜别了王继猛和毛阿吉返沪,却不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   严嘉的爸爸、薛桦的舅舅严东苑从沈阳回上海后急电严嘉回家,几乎是下了十二道金牌。严嘉闹了半天才晓得,他老总的老公是他爸爸的朋友,他在公司里所有的幺蛾子早被通风报信给了自己的爸爸,包括打架以后请假回家,包括他大笔一挥的辞职信。严东苑因为和东大合作项目的缘故,又考虑到自己外甥,所以给了儿子几分薄面隐而不发,直到严嘉给妈妈打电话兴奋地说起自己要去参加NGO项目了,才被愤怒的老爸急召回去。   严东苑对严嘉近期冲动任性的表现很不满意,要他好好回去上班。严嘉拗不过爸爸就只好答应,真应了阿吉大师的判词。   严东苑和黎芳虽然对严嘉风刀霜剑严相逼,但是对自己的亲外甥却是捧着怕摔含着怕化。许旷受宠若惊愧不敢当,依旧住在御景嘉府,并且整晚和俞明隽厮混。   俞明隽那会儿也是刚从北京回来,两个人一拍即合,闷在俞明隽家里变换场景姿势夜日不休。许旷安慰自己,这是把俞明隽用来熬夜伤身的时间拿来做有氧和无氧运动了,有助他锻炼身体。   最终两个人荒淫无度的生活被一通电话终结,还是来自安思微的。   许旷应这通电话之邀到凤集村参观,真的遇上了之前就听说在的老熟人。本来只是说的过来看看了解一下,许旷却因此打算多待一会儿,由此成了一位编外志愿者。在这里他不用戴帽子口罩不用伪装,就算是薛桦也没关系,感觉生活十分舒适简单。   现在接近七月,南方的黄梅雨季过了一半,整个天地都被水泽润得雾气浓重。今天是难得漏晴的一天,大中午一行人开着车到了镇上买东西。   开车的正是许旷的学弟陆瑾瑜,他高一也在曲溪一中念书,后来转学去了北京,考上Z大法学院后又和许旷做了校友。那会儿组织同乡会,一中去Z大的另一个学弟陈臻和他关系不错,给拉了进来,许旷这才知道还藏着个直系学弟。陆瑾瑜是深藏不露的贵公子,为人谦逊低调,又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许旷深感自己虽忝居学长,也不过是痴长一岁而已,两个人因为社团活动和志趣相投的缘故接触很多,直到大四他忙着毕业的事情稍稍少了联系。后来去了上海,陆瑾瑜在学校忙着准备LSAT和托福,最后许旷得到了他去宾大的消息,深感欣慰。与其说陆瑾瑜是他的学弟,倒不如说是一位值得尊重的优秀的同龄人。   结果好多年后他坐在陆瑾瑜的车上,副驾上坐着陈臻,两个学弟一起称呼自己为“桦哥”,纵是相逢也不识,许旷感慨万千。   今天的采购任务由三个人分开完成,许旷去镇卫生站配治痢疾和皮肤癣的药,又去了隔条街的防疫站买了成箱的鼠药和杀虫剂。湿热的天气许旷不算陌生,但是湖南境内更甚。薛桦估计是过敏性肤质,所以这几天皮肤起疹,许旷夜里痒得睡不着,又怕麻烦大家忍了几天,所以趁这次买药的机会给自己也买点药。   过敏的苦楚许旷以前没经历过,这回吃了苦头,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一样了。他除了得用另一副皮囊和俞明隽肌肤相亲,更用这副皮囊装作与陆瑾瑜、陈臻初相识,想亲近二人又要装作倾盖如故。鉴于此,许旷开始觉得,再回头重续属于许旷的生活,对他来言或许并不美好。他不是个演技派。   在石桥上站了一会儿,许旷走回停车的地方,很快陆瑾瑜和陈臻也搬着东西回来了。陆瑾瑜和凤集村的第一书记刘旦宇是X大附中的同学,从美国回来后响应老同学号召来到湘西。至于陈臻,则是跟着陆瑾瑜一道过来支教。   许旷面上只作不知两人现在的关系,但暗地里偷偷观察这一对他记忆里尚是好朋友的恋人。所以远远看到两个人走来,许旷便觉得爱情和咳嗽一样,确实是掩盖不了的。两个人举手投足间对彼此的专注,便非常不一般了。许旷暗想,他和俞明隽真的可以躲过世人的目光审视吗?又能躲多久?   陆瑾瑜和陈臻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桦哥”的心理动态,陆瑾瑜上前递给他一个纸袋:“刚出炉的板栗,虽然不是今年的新果,但是吃着蛮香的,先垫垫肚子。他家的炒花生也好吃,我一起买了。”   许旷接过纸袋,望向陈臻:“陈臻吃不吃?”   陆瑾瑜笑了笑:“他一路吃了不少了,壳还兜在裤袋里呢。”说着就拍了拍陈臻形状崎岖的裤袋。陈臻闪了闪笑道:“别戳穿我啊。”   两个人相视一笑,许旷越发想念俞明隽了。   等缓慢地绕了不知道几折的湿滑山路,车子总算开进了平坦的村口停到了村小学的操场上。这时候原本微红的天际漫上了发灰的层云,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又是要雨的前兆。三个人下了车,要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上旁边的村委会小楼。刚走出两步雨就落了下来,许旷手里还托着一箱牛奶,连忙低头冲。   等冲进屋里三个人都落湿了大半,许旷放下牛奶喊了声“剩下的我一个人拿就行了”就往外跑,出门正遇上撑伞过来的安思微。   安思微连忙把伞遮到他头顶,许旷摇摇头:“还有点东西要搬,淋点雨没事,你先进去吧。”   安思微坚持道:“这把伞挺大的,我撑你过去吧。”   许旷笑笑:“没事,我跑过去一会儿。”说着便快步冲了出去,安思微追了上去。   许旷正埋头在后备箱里把几个小箱子叠一块儿一起扛过去,察觉身边多了个人,抬头一看无奈地笑道:“好吧,也好,省得鼠药受潮。”   两个人放慢脚步走回村委会,安思微扭头看他满头满脸的雨水,忍不住笑道:“薛老师,我觉得你好帅啊,接地气还是那么帅。”   许旷只能苦笑道:“接地气这个词很委婉了,我身上太湿了,你小心不要碰湿自己的衣服。”   安思微被他这么一说,眼神留意到他身上的白T有些地方都透明了,这时才看清他颈部有个隐隐泛蓝的挂坠。不知为何安思微盯住了挂坠的位置,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正在这时听到有人喊道:“东西好拿吗?”   安思微闻言把雨伞稍稍抬起些,许旷看见前面是合撑了一把伞的陆瑾瑜和陈臻。他举了举手里几个小箱子示意道:“拿全了,你锁个车。”   等大家都进了楼里避雨,安思微和刘旦宇开始清点数量入库。许旷陈臻还有陆瑾瑜都是湿漉漉的,安思微想了想,搁下笔跑上了二楼,不多会儿拿了两条毛巾下来:“都是干净的,还没用过,先擦擦水。”   许旷接了一条在头发脖子和手臂这些裸露的部分搓了一圈,忽然感觉手臂上开始发痒,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安思微已经冲了过来,急道:“怎么发疹了?”   这时许旷才发觉两条手臂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他一边伸手去抓一边朝安思微弯了弯嘴角:“可能过敏了吧。”   不一会儿许旷已经陷入了咳嗽胸闷浑身发痒的状态中,他一边抬眼向安思微望去表示歉意,一边任陆瑾瑜和陈臻卷起自己上衣裤腿察看,结果发现他满身红疹,成片成片。安思微急的快哭了:“怎么会突然过敏?难道是毛巾吗?是不是纤维或者灰尘?薛老师,你知道自己的过敏原吗?”   许旷被扶着躺上了办公桌,刘旦宇掏手机打卫生站医师的电话,安思微好歹是名医之女,连忙说道:“现在卫生站里应该还有医师值班的,我们直接送薛老师过去,路上再问问看过敏原。”   她想了想把许旷用过的毛巾团成一团塞进包里,陆瑾瑜和陈臻扶着许旷出去,刘旦宇给许旷撑起伞,四个人一道去取车送医。   医师的电话还没打通,刘旦宇急道:“她经常提前就走了,去镇上不保险,我们直接开到县医院,多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可以吗?”   安思微这时也在给爸爸打电话,一边和爸爸说明情况一边听刘旦宇的话,她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然后高声喊道:“薛老师,你以前有过这种情况么?”   许旷哪里知道,他只能扒着衣领露出脖颈上一片,这是前几天发的湿疹。安思微看了看他脖子上那片红肿,带着哭腔道:“爸爸,他脖子上有一片不太一样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安思微稍稍镇静一下,点点头对刘旦宇说道:“我爸说可能是花生过敏,我们赶紧送到县医院。”   这时许旷忽然想到,艰难地说道:“车里就有我买的弗雷他定……”   大家赶紧上车,许旷斜躺上后座后,安思微贴在他身旁给他递水喂药。车上除了驾驶座还剩下副驾位置,陆瑾瑜想了想说道:“旦宇,这里你最熟情况,陈臻就不去了,麻烦你。”   刘旦宇拉了副驾的门坐上来;“什么叫麻烦,我当然得去。桦哥你放心,我现在就给县医院打电话。”   陈臻站在车外敲敲车窗:“当心点,现在天黑了,又在下雨,路上一定要小心。”   陆瑾瑜顾不上再说什么,点点头就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之后留给许旷的记忆先是安思微坐在自己旁边给爸爸打电话,声音焦急但是模糊而遥远,他只能听到自己咳嗽的声音像在拉风箱一样,胸口如有重压喘息艰难。过了一会儿他的咳嗽稍有克制,他抬眼看见安思微的脸,安思微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注视着他脖颈处。   许旷迷迷糊糊觉得有些不对,等到他想起什么的时候忽然整个车身摇晃起来,耳边听到陆瑾瑜一声“糟糕”,刘旦宇随即失声叫道“当心”。许旷因为惯性整个人向前倾倒,他下意识地按住安思微把她推到了自己身下。许旷的左臂和头部重重地撞上车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四十九章   梅雨季久久不息,是一川烟草满城飞絮。169医院里人头攒动,潮意湿气和暑热笼罩在来去匆匆的人流上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焦躁。   破开熙攘的人群,严嘉拎着一个兜着药的小塑料袋挤进电梯上了十楼。   他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给坐在长椅上的中年男子递上矿泉水和药然后说道:“先把药吃了。”   男子接过药和水吞了,严嘉忍不住又说道:“和你们说回去吧回去吧,自己还有高血压呢,另一个择床到神经衰弱。这里有我就好了啊,阿哥醒过来我就通知你们。”   黎芳一边帮丈夫抚着背,一边不甚赞同地朝儿子投去一眼:“我们不在这里等着哪里放心?不放心你哥哥也不放心你。”   严嘉坐到了长椅上叹道:“这里帮忙的人多了叻。你们两个人自己身体就不好,不要多添事情了。医生说了阿哥是中度脑震荡,三天不醒也正常,人家有的一个多礼拜才醒过来的。”   严东苑咽下了药,平缓下来说道:“你就是凡事都不上心,伤到脑子可大可小,我们怎么放心?”   严嘉没法,只能说:“那你们两个回酒店躺会儿,这里我守着,有消息通知你们,这总好吧?”   听儿子这么说,黎芳起身推开病房门,放轻脚步走到病床前。病床上躺着的人仿佛毫无声息,黎芳捂住胸口弓起身子,想要流泪却心慌得大脑有些空白。   不过四个月时间,她已经目睹了两次这样的场景,内心有些支撑不住。她生怕自己惊扰到还在昏迷的外甥,于是缓缓转身离去。刚要拉开病房门,门却从外侧被推开了。   她抬眼望去,而后朝来人点点头。   两个人默契地擦身而过,黎芳走出病房,轻声向儿子问道:“俞明隽和你哥哥怎么认识的,你晓得伐?”   严嘉摇摇头:“总归有什么场合上认识的。”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起身走到病房门口,朝里头探去。   背向他的俞明隽微微低头,严嘉只能看到这个姿势,看不见俞明隽现在的表情。   过了许久俞明隽转身,正和他四目相对,既如此严嘉也无所谓了,朝俞明隽笑了笑。   俞明隽神情淡淡,甚至带着一丝倦意,严嘉直觉这种倦意不仅仅是来自往返上海衡阳之间的遥远路途。但其余的又是因为什么,他目前不愿去多想。   四天前的会车事故是雨中山路泥泞导致车轮打滑引起的,车上四个人多少都受了点伤,但除了许旷如今还因为脑震荡昏迷不醒,其余三人都已经进入休养恢复阶段,同住在最近的三甲医院衡阳169院,是俞明隽安排的。   那天事故发生后安思微被许旷挡在身下,免了重重一击,是最早恢复神智的人,她第一时间打了俞明隽的电话。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的人里,俞明隽是最有能力让困在某处山路的他们尽早得到有效救援的人。她拨通电话,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薛桦受伤了”。   接下去的时间里她不敢多做动弹,只能轻声呼唤车里的人,焦急地等待所有人的回应。陆瑾瑜和刘旦宇清醒后开始安抚她,唯独薛桦软倒在她身上始终不曾睁开双眼。   她渐渐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有热流,那个时候完全不知道薛桦是哪里出血,绝望和无助的阴影漫上心头。   那是永远难忘的一个夜晚。   猝不及防的回忆让安思微有些心颤,她站在十楼走廊的拐角处怔立了一会儿才提步缓缓走过去。   薛桦的病床门口坐着他的舅舅舅妈,严嘉和俞明隽站在一处交谈,察觉她的到来,四个人不约而同望向她。   安思微点头微笑致意,然后转身走到病房门口,俞明隽忽然喊住她:“思微,你感觉怎么样?还可以的话我们出去走走?”   安思微顿住,转身笑道:“好啊。”   医院不是个可以闲适聊天的地方,安思微也绝对不会设想她和俞明隽并肩站在病区楼梯的拐角说话。从俞明隽提分手那天起,安思微一共见过他三面,两次就在这间医院。   俞明隽来看她,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沉默可能被俞明隽理解为意外后的短暂失语,所以今天她想和俞明隽说清楚。   然而却是俞明隽率先开口:“薛桦救你是保护弱小的本能,换作别人他或许也会这么做,换作别人或许也会救你,不用想太多的。”   安思微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俞明隽,声音略略发颤:“‘我爱过一个人,至今不能忘怀’。”她艰难地露出笑容,“如果是薛桦,那一点也不奇怪,他能让俞明隽至今不能忘怀。”   俞明隽微微阖上眼,叹息道:“思微……”   “有一枚袖扣,只属于你的袖扣,被他贴身收藏。那天晚上真的很乱,他过敏的症状很严重,我又担心又害怕。我坐在车里给他喂药,终于看清了他几次露出来的挂坠。那时候我的脑子真的很乱,震惊多过其他一切情绪。但是震惊过后,我又在怀疑,我到底曾经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安思微苦笑了一下,“你们俩对坐的照片我还p到了一起收藏,觉得是我的两个男神同框了。原来你们才是真的画中人。俞老师,我应该不至于只是你求而不得或者阴差阳错后的退而求其次吧?”她捏着指尖,低头飞速地抹去眼角的湿意,然后抬头道,“我说这么多不是抱怨,我只是觉得心里一下子装了好多事。本来应该想清楚了再和你说,可我知道其实答案全在你这里。”   她敲了敲脑袋很是苦恼:“对不起,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些的,我糊涂了。我去看看薛老师。”   俞明隽拉住她的袖子,沉声道:“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很复杂,复杂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我们之间的开始和他无关,求而不得阴差阳错乃至退而求其次都不存在,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他放开手,抵了抵眉心,“或许一切又要回到原点了。思微,我恳请你相信,那个人他理解你喜欢你,从来没想过也没有伤害过你。如果因为我的反复让你觉得受伤,那完全是我的责任。”   “我相信,我知道,他不但没有伤害过我还保护了我。”安思微扭过头低低道,“我只是没法去做个我想要做的美好的人。我既喜欢他感激他但又嫉妒他,可我想到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感受……俞明隽,我终于觉得你不是我的偶像了,你这样做事很糟糕。”   俞明隽只能任由安思微离开,他少有这样无言以对的时刻。他既不可以解释,也不愿意解释。他已经伤害过两颗真心了,无论有意无意。   窗外雨水倾泻不断,俞明隽心里升起一丝烦躁,没完没了的潮湿铺开了一张厚重阴森的大网,困得他只能无力地等待命运审判。   这一刻并没有等太久,这天下午医院传来消息:薛桦醒了。   正在筹备转院的俞明隽赶回医院,病房外面候着陆瑾瑜刘旦宇和他们的亲属,大家都不清楚行色匆匆的他究竟是薛桦的什么人,但他面上凝重的表情让大家默契地让开了道。   病床被严嘉一家和医生护士围住,俞明隽定住脚步,听他们的对话。   医生叮嘱刚刚恢复意识的病人需要足够的休息和绝对的安静,希望家属不要情绪太过激动影响他,对于可能出现的头痛头昏或者健忘失忆呕吐都不要惊慌,并说道颅内血肿的可能性没有排除还需一段时间观察。   俞明隽定神听这些话,然后就听到严嘉的妈妈轻声发问:“囝囝,认得我伐?”   “认得,你是舅妈。”   黎芳欣慰地露出笑颜,她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俞明隽,张嘴做出“醒了”的口型。这时严嘉突然开口道:“阿哥,这是谁你认识吗?”   护士顺着严嘉的手势挪开身子,俞明隽往前迈了两步,沉声道:“我是谁,你认识吗?”   许久,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笑了,俞明隽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失力,他又问了一遍:“认识我吗?”   “认识,俞明隽,明达隽永的明隽。”   俞明隽终于笑了,他到底是凡人,天终究不会执意和他作对。 第五十章   脑震荡、骨裂和多处软组织挫伤让许旷只能卧床休养。他转回了上海的医院,临行前病友们来道别,怕人太多吵到他,大家分批过来。见陆瑾瑜和陈臻站在一块儿杵在自己面前,正好黎芳有事出去,许旷便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语落惊风雨,陈臻猛地拽过头望向陆瑾瑜,两人对视一眼后陆瑾瑜说道:“两年前我回国的时候我们又遇到了,彼此放不开就在一起了。”   许旷暗自合计,那就是他们大学毕业后3年的事儿了。一个在美国念书一个在国内当初中老师,居然还能走到一起,真是一种奇遇。他纳闷大学那会儿为什么没看出这两个小伙子有啥迹象,只能归结他自己满脑子少男情怀忧思满腹没在意到别人的蛛丝马迹。   出了病房陈臻悄悄问陆瑾瑜:“我觉得有点奇怪,桦哥为什么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就算他看出我们是一对了,也应该问别的问题吧。”   陆瑾瑜扶着陈臻的手缓缓挪步,轻声道:“陈臻,对薛桦你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和我们很熟悉一样?”   陈臻回忆了下:“我是以为薛桦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陆瑾瑜笑笑:“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李晓之前就和我说她在江西碰到薛桦,薛桦说他认识Z大法学院04级的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在国外,和大家都没什么联系了。”   “04级,比我们高两级……”陈臻忽然顿住,两个人对视后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我想到许旷了。”   陆瑾瑜叹了一声:“我也是,04级里薛桦不愿意吐露姓名的、又和我们熟悉的人,我只能想到许旷了。”   “许旷和薛桦认识?”陈臻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他随即神情转为黯然,“好久没有提到学长的名字了。”   这个四年前不幸离世的学长还停留在他们二十出头时的记忆里,直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年近三十,法学院的“诗意美男子”还依旧是记忆中那副青涩的模样。陈臻忽然想到什么,说道:“终于想到我是哪里见过那位俞总了,许旷回曲溪的告别式我见到他的。”   当时灵堂上忽然升起喧闹,一大帮子人簇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走来,人群开始议论,这是许旷公司的老板。陈臻也在场,目睹俞明隽朝着灵堂中心的乌木匣子拜了三拜。   “当时正好乐欣打电话给我我跑出去接,电话里乐欣一直哭着要来曲溪送学长。我只能安慰她,告诉她许旷在国外就已经火化,仪式一完就要送进陵园了。”陈臻蹙起眉头,“那位俞总也从灵堂出来,听到了就问我是谁要来看许旷。”   陈臻说到这里颇觉感伤:“乐欣都结婚了,这么一算其实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他扶着陆瑾瑜:“以后别吓我了,还好这次没怎么样。”   刘旦宇之前已经打了招呼提前出院,他本来准备和安思微一起回去,安思微却选择留在了衡阳。别说严东苑和黎芳夫妇,连严嘉都以为安思微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哥。   许旷内心打鼓不知所措,直到这一天安思微紧随陆瑾瑜陈臻其后过来看他。   安思微坐在床前,自己拿了床头的一个橘子剥起来,一瓣一瓣的橘子皮被剥离,空气中也开始散发清香。许旷盯着她的手,两相沉默,谁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安思微剥完橘子分了一半递给许旷:“吃不吃?”   许旷接过橘子撕了两瓣扔进嘴里,猛地皱起眉头,七月里的橘子也太酸了。这时安思微突然笑起来:“很酸吗?我试试。”她吞了一口橘子,捂住嘴巴垂下头去,半晌才平复过来,“真的好酸啊。”   “真的好酸啊。”等她抬起眼的时候,许旷微怔,安思微的眼眶红红的。   “太酸了,都想流眼泪。”安思微别过脸,过了一会儿转过身,“薛老师,谢谢你。”   许旷笑笑:“别再谢我啦,保护女士是绅士的法则,尤其是小安姑娘。而且这次本身也是因为我连累大家的。别想太多,大家都没事最好了。”   安思微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薛老师,你说你以前有个爱人……”   许旷心中叹息,还是来了。   “我希望你幸福,祝福你,无论如何。失去爱情无非是因为错过或者过错,可我想我们应该都没过错,只是一些错过。希望你们不再错过了。”   很久以后许旷同俞明隽说起安思微的这番话。正值深秋,两个人穿梭在清涤江畔的芦苇荡中。远处江面开阔水天一色,眼前芦花迷蒙芦苇摇曳。许旷弯腰折了一枝芦苇递给俞明隽:“还没送过你玫瑰花,先送你一枝芦花吧。”   俞明隽接过这枝芦花举在面前说道:“她说的很对,无非是过错和错过。许旷,我们或许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重来,换作别人甚至一次都不会有。下次,你可以送我真的玫瑰花吗?说实在,我没收到过。”   “我也没收到过。”许旷搂过他,轻轻哼唱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有恃无恐的俞明隽先生,你送我吧。”   “或许我被偏爱,但我没有有恃无恐。那时候你昏迷不醒,我每天都在恐惧,恐惧你消失了。”俞明隽举着芦花拂过身侧那人的脸,“就怕你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像这个芦花一样说吹走就吹走了。”   许旷展臂拢住他,抵着他的额头柔声道:“我不会走的。”   他已经是这个身体了,许旷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它的受伤流血意味着他的痛苦,它将来的衰老乃至死亡也意味着他的生命终将走向终结。   而在此之前,太阳照常升起,他照常生活。他既不必因循薛桦的生活,也不必刻意辟出许旷的道路。在所有变与不变的游移之外,俞明隽始终都在,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因为这样的确信,即便给“许旷”祭扫,照片里那副青春的脸庞也不再让他心生凄怆。   许旷抱着俞明隽,低低私语:“严嘉知道我是花生过敏才被送医的,他忍了很长时间才偷偷问我,问我是不是失忆了。无论怎样他总会察觉一些不同的地方,但是他绝对不会往夺舍的方向去想。为什么你这么胆大包天?”   俞明隽吻住他,一个深吻后在他耳边轻声道:“理智是因为有所顾忌。可那时候我们已经走到死局,我没有什么希望,也无所谓失望。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疯狂都是合情合理的,不算我胆大包天。”   “那恭喜你绝处逢生,翻盘了。”许旷笑道,“不对,应该是恭喜我。”   “你在这里说过要以身相许,是该恭喜你。”   “彼此彼此。”   END